整個春天的粉色驟然退去了,像場倉促的夢。綠意從遠而近席捲了並盛町,雲雀偌大宅邸的中庭櫻花大半凋萎落地,只剩幾片微弱的粉色花瓣在新芽中搖晃著,等待隨風散去。
今天是個晴天,立夏。
雲雀起了個大早,淺眠易醒的體質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助力是今天的行程:今天是並盛校慶,風紀委員們大肆活躍的日子。大家都曉得,為了並盛校慶而讓錢包乾癟是天經地義。
雲雀站在浴室鏡前,將睡鬆的頭頂用手指順開,用清水潑了潑臉頰,眸子晶亮得像等待狩獵的黑豹,草壁前一晚已經將整燙過的制服掛在房間一角,雲雀很快更衣,簡單吃完早餐,就邁上機車呼嘯而去。
不管看了幾次這樣的風景都不厭倦,雲雀心想,布置得花花綠綠的學校和敞開笑臉的學生們,所謂燦爛的未來,應該屬於這些拼命想要留下回憶在意朋友的人們。
未來他只要有他自己就行。
在門口站成兩列的風紀委員頂著梳整好的高聳飛機頭向雲雀敬禮,不管甚麼時候看都很壯觀的畫面讓雲雀微微勾起嘴角,如同往常用銳利眼神環顧他的小小王國,披在肩上的黑色外套如同窗外的蟬靜止不動,雲雀穿過佈告欄,上頭的廣告海報他已看過一遍,在他看來年復一年都是一成不變的題材,儘管如此,校慶年年要過。
不同的人抱持著同樣的期待,這是成長的過程嗎?
穿過佈告欄之後,各方班級張貼的海報以誇張配色和簡單到不行的字體排版,凸顯出他們的經驗和熱情成反比,雲雀忽略了周遭投射來的注目眼光,在驟然轉小的耳語中穿過人群,很好,一路上都沒有人不識相的違反校規,他滿意的微笑,此時有人順手遞上紙鈔交給雲雀。
神明的滋味不過如此,任意妄為,還有人願意奉上金錢祈求平安。
雲雀將紙鈔收進口袋,沒有留心是誰遞上的,逕自走開,做為一天的開始才巡視了最前方的海報區,他得加快步伐才能趕上進度。
女僕咖啡廳是一定會有的活動,雲雀觀察了好幾屆都由舉辦這個活動的班級奪得最高收入,女僕裝是掙錢的大利器,即使飲食是加熱料理包的應急之作,仍然一位難求。要不是對女僕裝缺乏市場概念,雲雀還真想在並盛中學對面就開一間,直接掠奪校慶的生意。
在咖啡廳入口笑著迎客的是小春,她看見雲雀的瞬間有些遲疑,她的顧慮是對的,雲雀不會是付錢的好客人,但收錢決不手軟,她求救似的往後呼喊京子出來接待,雲雀擺擺手,他今天沒有欺負人的興致,只是想近距離看看那些坐在位子上小心翼翼端著不知從哪借來的高級茶杯,目光集中在笑容可掬的女僕們身上的男學生。
都是一些弱蟲,雲雀對於青春期躁動的男孩做出結論。
對感情嚮往好奇的生理變化像繞開了一座山似的避開了雲雀,其他人的想望若是五彩斑斕的廣告,他就是黑白分明寫著尊嚴兩字的墨跡。
小春惶恐的與雲雀應對,她不確定現在塞給雲雀一個漢堡包能否換取些雲雀的善意,所幸雲雀眼神從觀眾席移動到外頭喧囂的操場,觀眾們熱烈的叫好聲代表場上是個受歡迎的熱門人物,好奇心連帶移動了雲雀的腳步,小春喘了口氣。
不知道山本會怎麼接招?
山本武在棒球場上活躍著,他才不管場邊有怎樣的騷動,這大概是他人生所剩不多的幾場球賽,如果還有多餘的時間,他想要多學劍術,能和這群夥伴一起揮灑汗水的機會不多了,他可不想後悔。
雲雀站在棒球場鐵絲網外,望著棒球劃過天際的弧度,熱血的團體活動他已經參加了一個,光是這等程度還不足以讓他感傷,他和這些飛機頭的交情並非刻板的主從關係,他們原是找不到精力發洩也得不得肯定的少年,他們願意跟隨雲雀除了彼此實力落差,更有尋找安身立命之處的認同感。
不知道山本是不是也想過要打進甲子園?但他選擇了彭格列,成為一名劍客的夢想雖然現在看來不踏實,但在未來的山本卻是再可靠不過的守護者。
雲雀在一陣人聲嘈雜中聽見了零碎的琴聲,這所學校的音樂性社團並不強大,雲雀在腦海中搜尋一遍想不起社長的臉孔名字,他循著琴聲走去,銀髮少年一反平常的龐克穿著,換上白襯衫安靜坐在鋼琴前彈奏樂曲,台下是聽著如癡如醉以及拿著手機拍照錄影的少女。
完全想不到那個炸彈小子有這一面,大概是被人拜託了吧?雲雀不打算和感動中的少女們作對,反倒是獄寺偶然抬頭看見他,琴音有些錯亂,很快又回復平穩,在那一瞬間他想著要丟炸彈還是繼續演奏,考量到觀眾他還是選擇了後者。
顧全大局的個性才讓獄寺成為了彭格列的左右手,若換成雲雀他可不想跟草食動物們整天廝混,任務回報是什麼?能吃嗎?他只要當自己就好。
雲雀在通往天台的階梯上看見了那個穿西裝的小嬰兒,靠著欄杆往下發號施令,他悄悄握緊了拐子,殺氣卻早被里包恩察覺,笑嘻嘻朝他打招呼。
「今天是校慶,不是破壞公物的好日子,況且我在訓練阿綱,不想當你的對手。」
「喔?我還想熱身一下。」
里包恩用大人般的優雅姿態調整了帽沿,閃爍精光的眼神提醒雲雀若是認真起來,化為嬰兒尺寸的對手仍然是個巨大威脅。
「你不是已經有個鎖定的獵物?去找他啊。」
雲雀知道殺手笑著提到的人是誰,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有如黑道綽號不切實際的姓氏,寫在考卷上會被當成開玩笑的名字,站在路邊會引發車禍的奇裝異服,與其説雲雀記得,倒不如説要忽略六道骸的存在很困難,與他交手過的人必定會留下印象。
雲雀沉默看著里包恩和徒弟互動良好,靠著幾個短短幾個字和眼神的交流就能溝通,今天要找里包恩打一場看來沒有機會了。
沒有愛情,社團,他人的崇拜期待,也沒有環繞在身邊的夥伴,雲雀挑了挑眉,有陣穿堂風將他的白襯衫灌得飽滿,像待飛的鳥。
里包恩説得沒錯,他已經有了獵物,不允許別人咬殺的對象,他現在最應該作的是讓口袋塞滿鈔票,雲雀想起今天的主要目標,稍稍緩解難忍的煩躁。
一定是因為天氣太熱了,雲雀如此告訴自己,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對手的下落,已經躺在地上渾身是傷認輸的對手哪還需要付出心力?不從他們身上踩過去已經很客氣了。打鬥過人的對象雲雀見多了,但像六道骸這般混合奇幻風格近乎變魔術的戰鬥方式還是第一次見。
在廢墟裡承受骸的攻擊曾經感到害怕嗎?雲雀無法肯定當時的記憶,四周過於陰暗,處於弱勢的交手所幸最後扳回一城,骸的紅藍異色眸滿是憤怒,對復仇的渴望,鼓動著雲雀提拐上前將這股情緒粉碎,每個人戰鬥的動機不同,六道骸對黑手黨的積怨不知能以多少場的血鬥平息,雲雀想像擋在骸面前接下每一回三叉戟的戳刺,再給骸迎頭痛擊,光是想像都覺得過癮。
但是六道骸在千里之遙的水牢裡,彼此對戰的願望無法輕易實現。
雲雀的煩躁感又增加了,難道氣溫又上升了?
該休息了,也有好一陣子沒聽雲豆唱歌,雲雀想起澄黃身體的小動物忍不住笑意輕淺,黑曜一戰也並非沒有收穫,他很開心有雲豆相伴,正打算加快步伐,驀然一個女孩擋住了他的去路,看那身軍綠色制服,是黑曜中學的學生。
找人問路也不該找他,但這女孩顯然不是來問路的,與女孩制服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她手上那朵鮮紅玫瑰。是來找人告白的嗎?雲雀打量女孩清秀面孔,初步判定她沒有敵意,但那鳳梨形狀的髮型眼熟得很,是像誰呢?
「要找人?」
「我已經找到了。」
女孩聲音細軟但動作俐落的將花遞到雲雀面前,一氣呵成不像送花倒像是拔劍,雲雀靜止在原地等待接招,後續讓他出乎意料。
「生日快樂。」
女孩將玫瑰離手的瞬間,雲雀聽見了不同於女孩原來的陰柔嗓音,在整理思緒的空檔,女孩眼神短暫的紅藍一閃也就這麼忽略過去。
雲雀接住了即將落地的紅玫瑰,還來不及喊住女孩追問原因,她已經轉身離開了,再追上去又如何?要求和她決鬥?雲雀任她走出視線,像清晨的霧氣消失無蹤。
究竟是誰記得他的生日?還找了人刻意等他,只為了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
但對方不知道我不喜歡花,雲雀轉動著手上的紅玫瑰,想著這是現金該有多好,但那個聲音讓他忍不住搜尋腦海,在哪裡聽過?驀然雲雀想起來了,在陰暗廢墟裡聽過的嗓音,與他對戰的那人總是隱瞞真正的心情和目的,費心找個人來傳話的用意,也許現在參不透,某一天總會知道,六道骸親自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天。
雲雀渾然不覺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在熾烈的夏日,愛情還沒靠近,理想仍然模糊,未來保持距離,六道骸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來到他身邊。
雲雀打了個呵欠,六道骸捎來的紅玫瑰飄散的香氣讓他有了睏意,就先睡上一場,反正在他們再度相遇之前,他會變得更強,成為六道骸清醒作夢都會想起的一道黑白風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