躡手躡腳從被子裡探出雙腳,迎接斯佩多的除了清晨冰涼的地板,還有幾小時後必須搭機出差的不捨。
『當你心裡有了人,你就不能老想著毀滅,你得跟他一起活下去。』
六道骸那小子用著超乎他年紀的成熟這麼說的時候,斯佩多其實沒有聽懂,只是不想延誤下班時間所以點了頭,背負了那麼多鄙棄和惡意的人生,可以因為一個人的存在抵銷?愛的力量真有這麼大?
愛的力量……哈哈,這四個字令他想笑。
曾經搞出一場災難的骸,如今改變不可謂不大,只聽說過黑曜事件的人根本認不出這個帶著一大家子還住進雲守基地,每晚和雲雀共度的這人是誰。
每個人都會改變,這句庸俗的真理也適用在斯佩多身上。
斯佩多回顧了床鋪另一端熟睡的容顏,他終於能夠理解骸並非炫耀偶然讀到的句子,阿諾德細軟的髮梢落在雪白枕上,他討厭言情的語調但他還是必須說,他所愛的人像束冬日陽光,溫柔從覆雪冰冷的嘴角灑落,成為生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沒有和阿諾德一起生活之前,飽受孤獨所苦的他很難理解被人珍視的感受。
和另一個人一起過日子的特殊感受,斯佩多極其寶貝的收藏在內心深處,他才不說出口讓六道骸那小子取笑,雖然骸的確適合笑著。
想到這裡的斯佩多被一陣騷動打斷,熟睡的阿諾德突然轉過身,白皙頸子上的深紅痕跡讓斯佩多感到安心,依阿諾德拘謹的個性竟然配合他做到站不起來,雖然阿諾德不常用甜言蜜語告白,斯佩多卻能從阿諾德的身體感受到溫暖的感情波動,斯佩多已經不想苛求其他。
斯佩多隨手寫了張紙條,以飛舞的字跡取代告別的感傷,阿諾德很快就會醒來,讀著他的紙條想像他的行蹤,他得趕快出發。
行李箱裝滿了阿諾德為他特地準備的日常用品,滿載思念的重量讓斯佩多步伐蹣跚,彭格列請了計程車來送他,免去了拉行李上下車輛的辛苦。
只是簡單的會議任務應該沒問題,腦子放空也能輕鬆應對,聰明人總是要做些辛苦工作來證明價值,斯佩多搭上了飛機,飄洋過海到了一座臨海的城市,城市的天際都是磚紅色建築,優雅的異國風情燃燒在每一條街,有許多遊客和斯佩多在機場等著計程車帶著他們前行。
「先生第一次來?趕時間嗎?走風景好的那條路?」
沒有異議的斯佩多被司機的善心帶往海邊,從計程車裡看出去的風景總是比較特別,獨身出差的斯佩多再一次想起這句話,從車窗看出去,道路邊起伏的蔚藍海潮新鮮燦爛,他也曾一個人到過海邊,也不是第一次因為任務趕赴陌生的城市,但是一個人欣賞風景總是有些不同。
是哪裡不一樣呢?
海水的深淺,還是光照的角度?
斯佩多瞇起眼睛,在漸層的藍色水潮看見非常思念的顏色。
計程車前座司機毫不在意乘客的漫不經心,觀光客跟為工作所苦的人都是這副德性,他們最重要的人都在遠方,他滔滔不絕為新來到的斯佩多介紹這座城市的風土民情,這位先生你要是春天來就好了,櫻花開得可漂亮了,到處都是!粉的白的,山上海邊---到處都是!
(介紹這個地方給骸跟雲雀不知會如何?)
斯佩多放縱著想像,禮貌性的回應計程車司機的友善又遺憾的招呼,他決心好好觀察這座城市,也許往後不會來,總有遊客會來到這條路上,為了看見了司機說的櫻花樹叢,她們面向大海,披著碧綠的外衣在夏日烈陽中靜立,迎擊海風的酷熱來襲,穿插在樹叢中的一只紅色傳統電話亭顯得喜感又突兀。
看著藍海跟櫻花想要打電話給某人分享的心情……
斯佩多很能體會默默想念著某個人的滋味,他無意識的翻開了手機,沒有信號,要發封短信也不可能,看來只能打電話了,那個電話亭出現得還真是時候,就像是命中註定等著他撥打一通電話才固執的站在這裡等他。
舊式設備遠比新進科技可靠,有時科技只是妨礙了人性,讓人忽略面前的真人而寧願面對手機,這具電話亭的親切感打動了他,斯佩多吩咐一臉驚愕的司機靠邊停車等他十分鐘。
「先生…這裡不能游泳。」
「我只是想打個電話。」
難道我會脫了衣服就這樣跳下去游泳嗎?輕笑的斯佩多從褲袋裡摸出剛剛在機場買冷飲找開的零錢,悉數投了進去,電話鈴聲的空檔夠他排練怎麼跟阿諾德坦白此刻的心情,連時差問題也顧不得,只是想說說話。
(我很想你。)
電話彼端很快傳來熟悉的聲音,斯佩多再次意識到人類需要的詞彙很少,重要的時刻能發揮作用的往往都是這些稀鬆平常的話語,阿諾德的聲音就能讓他安心。
「阿諾德,是我,你好嗎?」
「我很好,我看見了你留的紙條。」
「那就好。」
「你該叫醒我的。」
「想讓你再多睡會。」
「聽到你的聲音就放心了。」
「我也是。」
和阿諾德隨便說些什麼都覺得好放鬆,這裡的美麗風景,海風吹動髮絲的自在,路上偶然看見的小動物,阿諾德輕笑出聲,雖然彼此隔了一座小小海洋,隔著幾千萬公里的遙遠路途,他們也能如常溝通相處。
斯佩多突然想起骸的那番話。
如今的他也能用揮動死神鐮刀的雙手撥通一通問候的電話,預謀重逢時坦率的歡喜擁抱,體會想要度過比任何人都還要日常的兩人時光,愛的力量也不足以說明。
斯佩多傾訴了思念,輕鬆掛上電話,在藍海跟櫻花叢了伸了個懶腰,他已經開始想家了。
如果要為幸福下定義,除了『出公差能夠報公費』,『開會可以停下來摸魚』,他更願意是『海的另一邊,有比從前更常顯露笑容的阿諾德在家等著他』。
斯佩多滿臉笑容上車,司機感染了他的活力,將油門踩到底,呼嘯而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