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打開委託人信件附檔的照片,是個黑髮東方男人,報酬是個問號。
專業的殺手都曉得,最快樂的並不是動手得到的賞金而是動手一瞬的快樂,捕獲別人得不到的獵物,犯法的刺激值得付出代價,做這一行的,有許多以殘酷及創意自豪的傢伙,骸起先也是如此,後來他就厭倦了。
委託者需要屍體。
需要作案理由的是置身事外的觀眾。
無法理解自己才能的目標,不需要賣弄聰明,也不需要說漂亮的懺悔或是冷酷的威脅,只要把槍口往對方嘴裡一塞,或是把刀柄往身上用力一劃,殺人簡單得不需要思考,只要有手有腳,不畏懼對方的鮮血噴髒了新買的秋裝,還有發亮的黑色皮靴。
骸雖然是這行箇中好手,不過再優秀的屠夫都需要休息,何況骸本來是個享樂至上的人,他只是用這份工作換取一長串夠他揮霍的資本,正如所有勞工過勞產生的症狀:
骸越來越想不起活著的感覺。
只有在家庭一同出遊,帶著可愛的孩子們朝他獨居的公寓打錯球的時候,那種孤獨的感覺會貫穿他,像碎裂一地的玻璃割裂他日常的平靜,死亡的氣味從他內在發出來了,盤旋在天花板上久久沒有散去。
他的生活一定要有所改變。
骸接下了新委託,就是他現在開著電腦看的資料,黑髮東方男人。
骸從樓下花店抱來幾朵雪白牡丹供在玻璃瓶裡,離開冰櫃保護的花朵接觸到溫暖的空氣,迅速綻放羽毛般輕盈花瓣,華麗繁複有如夢境,高雅香氣暫時驅走房內的不祥之氣。
這花讓骸總覺得很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想是那個東方男人,雲雀恭彌。
優雅潔白纖細,在骨子裡透出讓人瘋狂的慾望。
骸一眼看見雲雀襯衫領口微露的鎖骨,就有這樣的感覺。
雲雀跟他之前的目標不一樣,沒有太多繁複的人際關係,更不是因為欠債而被追殺,正好相反:雲雀不喜人多熱鬧的場合,錢多得可以當成地毯鋪滿公園的綠地,大概是因為被人嫉妒所以謀財害命?
骸反常替他的目標覺得惋惜,同時他也發現自己為什麼這樣矛盾,他有一套標準判定誰應該去死,誰應該活著,雲雀應該活著,因為他對雲雀有興趣。
從原本行屍走肉狀態脫離的骸也很像歡快的花朵綻放:雲雀的出現給了他的工作,瞭解雲雀的生活習性讓他擺脫無聊,思考如何接近雲雀給了他期待感,如何給雲雀致命一擊的念頭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對雲雀的妄想擋住它們前進的可能。
從來沒有想過為誰執著,但雲雀那雙犀利冷靜的鳳眼,讓骸覺得自己才是被盯上的獵物。
不管委託人的理由是什麼,在動手期限之前,雲雀的命都是他的。
雲雀是他的。
骸有些飄飄然,美麗的獵物才會讓獵人費心追捕,骸很確定還沒見上一面就撩動他如此的雲雀值得他好好表現。
雲雀在幾天後來到義大利,端正俊秀的東方五官讓骸在大老遠就認出他,骸腳步歡快的走向面容冰冷的雲雀面前,用費心練習的腔調說出他準備很久的台詞:
「你好,我是來送你上路的六道骸。」
雲雀眼皮抬也不抬,用下巴指向放在旁邊的黑色公事包行李,「免費的當地導遊是你?日文說得怪怪的,車子在哪?快帶路。」
傲慢的使喚並沒有讓骸心生不滿,除了沒穿上大花襯衫來表現熱情,骸的笑容亮眼極了,他可是做足了功課,對於雲雀心氣高傲的個性(又找到一個雲雀被暗殺的理由)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追捕獵物必須學會耐心等待。
雲雀言明不肯入境俗隨俗吃義大利料理,骸開車尋找稀罕如沙漠綠洲的日本餐館,順便打探雲雀個人的私事,問得興高采烈,答得漫不經心,骸很是投入這場沒有獎品的問答遊戲,這是他跟雲雀第一次的獨處,雖然只是在一台廉價的出租汽車裡,也不能抵銷和真實的雲雀相處的興奮。
骸借助後視鏡的反視鏡打量後座,雲雀被黑色西裝滴水不露包覆的精實身材,並不像久坐辦公室全身無力的內勤人員,反而像是體育選手,充滿力與美,骸目光轉移到領帶,就在那領帶之下有著精美的鎖骨和白皙皮膚,像花瓣溫柔伸展。
高高興興踩下油門狂飆的骸,讓雲雀低聲咒罵,骸連忙道歉,他可不能太快就露出馬腳,即使他的妄念有如脫韁野馬,他必須表現出自己的專業。
匆忙之間找到的日本餐館料理水準一如骸想像的糟糕,雲雀卻說這裡的茶好,大概是故鄉的味道讓雲雀沒有挑剔,骸和雲雀對桌而坐,如果不是那個委託,他們在旁人眼中是再平常不過的嚮導跟旅客。
兩個人的晚餐很安靜,骸的心神幾乎全副集中雲雀白皙修長的手指,怎樣優雅俐落的消滅桌上的食物,雲雀舉手投足都是完美主義的霸氣,作為被雲雀吃掉的食物真幸福,能感受他指尖的觸感和口舌的溫熱包覆---被雲雀吃掉也沒甚麼不好。
被獵物迷惑,最後的下場無非如此,骸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