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休假日到來,向來早起的阿諾德推開落地窗,站在露臺上伸了懶腰,晴朗的蔚藍天色從遠山延伸到眼前,對面窗台上的天竺葵在陽光裡開成一片粉紅桃橘。
今天是個適合外出的日子。
阿諾德站在穿衣鏡前,大好的陽光讓他捨棄了平常暗色系衣著,和眼眸相襯的淺藍色襯衫搭上米色系麻紗長褲,優雅的休閒打扮很適合走進書店或是咖啡館消磨一整天。
今天可是難得的休假日。
阿諾德改變平常直奔情報局的行走路徑,通過二手市場熱鬧的門口,陽光美好,每個小販笑容都燦爛,殷切招呼著罕至此地的金髮客人參觀,最好讓他掏出褲袋裡的錢包,小販們使出渾身解數,以『歐洲最後一個』『清倉特價拍賣』的話術企圖打動阿諾德的心,他們不知道眼前這位斯文客人聽過多少謊言與話術,纖細手腕曾經扭送過多少罪犯。
阿諾德沉默挑撿了一會,在一堆閃爍的精美手工製品越過一只沉甸甸的黃銅水壺,看見了一只懷表,表面發著銀光,刻著像太陽般光輝燦爛的效果線。
這禮物感覺和收禮者的難以捉摸不太搭調,阿諾德偏著頭想了一下,漂亮的錶面質感說服了他,就當提醒斯佩多開會不能遲到吧。
對了,該寫張卡片和禮物一起搭配,阿諾德就著明亮的天光判斷時間,既然都到了情報局附近,繞進去寫張卡片應不費事,於是不應該出現在情報局裡的阿諾德,以罕見的衣著順利逃過了許多人的注意,他悠悠上了樓,轉進陰暗的茶水間走道就聽見自己的名字。
「阿諾德好久沒休假了。」
「大概是要去約會?」
「你別嚇我!!那個冷面男會去約會??」
「我跟你說啊……你知道那個霧守…」
「啊!?」
阿諾德再也忍耐不住,輕敲茶水間的門板,兩名下屬的臉色變得鐵青,還來不及組織道歉的話語,阿諾德就走遠了,越是想防堵流言越是增加流言的傳播速度,他比誰都清楚人言可畏,他只是想提醒部下隔牆有耳,若是被誤會就算了,他不習慣為自己解釋,那是囚犯才有的待遇,被信任的人不需如此。
這是他應得的待遇。
為什麼要因為和誰熟識就得受如此特殊待遇?阿諾德嘆了口氣,近日來他飽受被區隔在外的生疏感困擾,就像隔著一層玻璃延遲了反應,只不過這次被觀察的對象不再是對彭格列有威脅的家族成員,而是他。
阿諾德無奈嘆了口氣,提醒大家他的到來,他寧願敵對家族找他企圖套出彭格列的秘密再挨他一頓好打,但他身邊的人只想知道霧守,究竟是怎樣的人?
如果初代首領還領導著彭格列,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總堅持彭格列是個家族。
收拾好情緒震盪的阿諾德繞過摸魚被發現而驚恐的部下身邊,刻意迴避心虛又好奇的打探眼光,還有人站起來看窗外底下有沒有人影在,阿諾德差點拍桌而起:上班時間分什麼心?我怎麼可能把私事帶來辦公室?何必送你們一整天的八卦題材?
怒氣漸熾的時候,阿諾德彷彿聽見耳邊響起斯佩多被問及喜歡怎樣的人,他清了清性感低沉的嗓音:「我沒有好心到把喜歡的人分享給你們討論」,雖說這話多半是應付屬下起鬨,阿諾德記得這時斯佩多神情高傲又溫柔,讓這句話像雨天濕氣竄入阿諾德體內,換了衣服也甩不開。
一舉一動都受到眾人矚目的霧守比誰都明白輿論圍繞的黏膩不快,身為焦點人物必須背負的重量和困擾,旁觀者很難想像,他們只需要說話罷了。
既然當事人都沒有意見,為什麼他還是無法釋懷?
阿勞迪回到座位上打開抽屜,抽出一張適合書寫的紙箋,迅速用桌上的羽毛筆蘸上墨水,寫上簡單祝福,『把握時間』帶著說教的嚴肅意味,但斯佩多應該能懂他更深層的用意。
他總是能懂。
阿諾德將卡片和禮物一同放進褲袋,能夠有所收穫真是太好了,聰敏如阿諾德知道幫衣食無缺的貴族買禮物有多難,樸素的東西不適合,華麗的配件卻又挑不著比斯佩多更亮眼的,只會顯得多餘。
摸著口袋裡的卡片禮物,阿諾德難得笑了。
他準備好了。
阿諾德從情報局後門離開,重新加入街道上悠閒的人們,方才的不愉快早就消散在綠色樹蔭環繞的河畔,這裡的景色能讓人忘卻煩憂,奶油色小屋爬了滿牆的常春藤,有色彩斑斕的水鳥正在河中嬉戲,不遠處的教堂大鐘樓是坡道的盡頭,這條路上有嬉戲的孩童,有站在樹蔭下閒聊的老太太們,遠方鐘聲伴隨著歡呼聲,今天大概有婚禮?
正當阿諾德放鬆享受美景,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只身影在樹蔭下現身,朝他擺擺手,從流言和眾人妄想裡走出的戴蒙斯佩多,越見面越覺得特別,即使只穿著常見的白襯衫。
阿諾德心跳加快起來,真不應該這樣的,他斥責自己。
阿諾德自覺不是外貌協會的人,也早過了被甜言蜜語操縱心跳數的年紀,生活也沒有需要尋求戀情刺激的必要,他過得很好,充實得無可挑剔,每晚一個人做簡單的晚餐,在假日午後燙著襯衫,也會帶些餅乾送給街坊的小孩們。
他一個人過得很好,真的。
斯佩多的處境跟他差不了多少,相較於總是獨處的他,雖然斯佩多是在群眾與交際中度過了獨處時光,說起來有些矛盾,但和實情相去不遠,是否斯佩多厭倦了光鮮亮麗的應酬生活才被一成不變的他吸引?
這個問題,他們誰也沒提過。
「來很久了?」
「剛到。」
阿諾德狹長鳳眼驚訝得睜大,他已經比預定時間早了五分鐘,但斯佩多比他更早到,這麼準時的人適合那份禮物嗎?他還在卡片上寫了注意時間甚麼的---
斯佩多很快注意到阿諾德尷尬的模樣。
「你還好嗎?」
「啊?我還好。」
「抱歉突然把你約出來陪我,不過這種場合我很不拿手。」
「別這麼說,我也不拿手,頂多陪你發呆。」
斯佩多話鋒一轉,眼皮低垂,爾後望著遠方的教堂,阿諾德懸著心企圖說些能夠阻止斯佩多哀傷,他記得斯佩多曾經有個戀人,相關細節他從不追究,要說是積極的逃避也可以,就這麼放任它一片荒蕪。
阿諾德安慰自己,何必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何況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了。不存在的人是最強的,這樣的比較沒有意義。什麼都不知道,就不會傷心或嫉妒,他就能保有站在斯佩多身邊的信心。
他要的,其實就只有這麼多而已。
盡責的工作夥伴,可以一起走一段路散步的朋友,不要有壓力也沒有期待,阿諾德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寡欲的人,斯佩多能夠像現在走在他身邊,即使只是把他當成一個不需交談的陪客也無所謂。
「那對新人是你的熟識?」
「呃,新郎是我的屬下,嚷著要我出席祝福。」
「那你怎麼沒提醒我要穿正式服裝?」
「一想到只能參加別人的婚禮我就胸悶,不需要讓部下稱心如意,遠遠觀禮就行,況且你這樣穿很好看。」
婚禮很簡單,新郎新娘稚氣未脫的臉龐許著天長地久的諾言,周遭賓客感動拭淚,這大概是人類有限的生命最接近永遠的一刻,隱身在樹蔭後的斯佩多表情陰鬱,似乎剛目睹一場慘絕人寰的災禍。
如果斯佩多能夠有機會站在新郎的位置,宣示永遠愛著一個人,該有多好,阿諾德有些恨自己缺乏佔有慾,就連哀傷都找不到原由,耽溺在悲傷中的斯佩多很快露出笑臉,隱藏真心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本來以為會很難過的,但和你在一起,我就好多了。」
阿諾德能夠感覺全身血液加速,希望它們別集中在臉龐,他很喜歡斯佩多精神上的依賴和需要,成人能夠保有的真心人際關係不多,他很慶幸斯佩多是其中一個。
斯佩多隨興拔起一根綠草,把它放在鼻端前嗅聞刺鼻的清香,就像說給雲端般自在。
「在來這裡的路上,我一直想著是不是別來算了,我沒有義務做這件事,但我想你已經出門了,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想通了,有人分擔的難過也是一種幸福。」
斯佩多朝著阿諾德伸手,但他察覺到阿諾德震驚得無法回應,便將手縮了回去,若無其事的拔起了另一根草,很快找到話題轉換氣氛。
「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我們就離開吧。」
「等等!有東西飛了過來!你讓開!」
阿諾德搶先一步奪下飛過來的不明物體,發現是甚麼之後他僵在原地,紮成一束的大紅玫瑰還帶著清晨露珠,斯佩多忍著笑意幫他打圓場。
「別介意,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
「我還以為我們遭到了埋伏,誰知道是一束捧花?」
「新娘捧花可是很貴重的,拿起它跟大家揮揮手吧,趁現在表明身分說聲祝福,大家拍拍手寒暄幾句我們就走。」
阿諾德只得照著斯佩多建議接受眾人歡呼,陶醉在幸福中的新郎發現兩名長官竟然一身便衣前來觀禮,又驚又喜的拉上新婚妻子介紹長官,這位是我們情報局台柱,沒他我們就玩完了,這位是我的上司,要是在他眼下搞鬼就玩完了。
阿諾德差點笑出聲來,靠著自制力壓了下去,斯佩多大笑出聲,拍拍部下的肩膀,湊在他耳旁小聲提醒他婚假何時結束,就拉著阿諾德一起離開了,阿諾德不太適應手上那把花,其他年輕女孩眼巴巴的望著他讓他很不自在,斯佩多很快就發現了。
「別介意,不是只有她們能夠得到幸福。」
「不是那個問題…」
「那可是充滿祝福的花束,誰敢看你笑話,你還記得我部下是怎麼說我這個人的吧?」
阿諾德當然記得,寬宏大量並不是斯佩多的美德,他有仇必報,為了路人的安全,阿諾德決定放下擔憂,好好的將花握在手裡,儘管他不是那麼適合濃烈熱情的艷紅色彩。
接下來的發展一如斯佩多所言,路人帶著好奇打探的目光全讓斯佩多瞪了回去,阿諾德只需要好好走著,走得越遠越能遺忘那把花的存在,對了,他有禮物要交給斯佩多的!從口袋裡拿出的盒子讓斯佩多開心不已。
「這是給我的?」
「嗯,今天是你的生日。」
斯佩多表情瞬間變了,呼吸變的急促,聲音有點顫抖,阿諾德有點不忍心看下去,他不是很樂意挖掘別人的脆弱和秘密,但他總得試試。
「你,你怎麼知道……不可能的,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道……」
「我們還跟著Giotto的時候,有次你很堅持不來開會,說是有人給你準備了宴席不得不去,我託手下去打聽,才知道那是你的生日宴會,只是剛好記得這個訊息而已。」
「剛好?」斯佩多語帶懷疑,把小盒子放在手心裡翻轉。
「先打開來看看適不適合,我不是很會挑禮物。」
其實我注意你很久了。順利轉移話題的阿諾德沒說出口。
斯佩多很喜歡這只懷表,除去它本身的精美,它所涵蓋的意義和阿諾德的用心讓斯佩多加了許多分數。
身邊走失了重要的人,再也不可能像從前奮不顧身的去愛,但總有人幫他細心過生日。費心挑選準備一切,裝做甚麼也沒發生的和他一同走上陽光燦爛的坡道。
是的,他該把握時間。
斯佩多壯起了膽子,把手遞向阿諾德,很紳士的把花束和阿諾德握進手心。
阿諾德有些不知所措,卻也放不開斯佩多的手,斯佩多湛藍眼眸像孩子般凝視他。
「我有間小屋,放了些舊書,就在這附近,聽說你喜歡書,或許你想去看看?」
「我突然出現,會不會給僕役們添麻煩。」
「那裡只做倉庫用,定期有人去打掃,你別這麼客氣,挺見外。」
阿諾德難掩喜悅神情,他並沒有預想這趟出門會有多少收獲,愉快的散步,溫馨的婚禮,居然還能安然看上書?
在短暫猶豫之後,阿諾德點點頭,跟著斯佩多走向不遠的巷弄,目的地是一棟以平常人來說算是豪宅的居所,但真的有很多書,而且是不容易在書店看見的珍貴版本,房子裡沒有生活的痕跡,維持得很清潔,看得出有人定期來打掃,斯佩多罕見的說了實話。
阿諾德望著舒適的絨布長椅和光線充足的落地窗,他隨手挑了一本精裝本坐下,斯佩多善盡主人職責泡了一壺熱茶,端著銀盤跟瓷製茶具坐下,優雅的沏茶。
太美好的下午了,阿諾德幽幽嘆了口氣。
「你喜歡的話可以常來。」
「這怎麼行?」
「在你身邊我覺得很療癒,這個理由夠充分吧?」
斯佩多感傷的看著周圍的書櫃,阿諾德沉默以對,他本來是打算和誰一起共度讀書的下午?準備得這麼齊全,裝潢得也很雅致,天哪,這裡該不會是為了---
阿諾德難受得發不出聲音,斯佩多悄悄掌握了話題。
「我說真的,我以為用盡了所有的感情,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柔,也不會再對人抱持任何期待,但你不一樣。」
「哪有甚麼不一樣?」
阿諾德慌了,但他逃不開,斯佩多將他壓制在長椅上,不給他逃脫的機會。
「我也想知道有多麼不一樣,吶,過來。」
「不,等等---」
斯佩多順勢伸開雙臂環抱住他,唐突的親暱讓阿諾德反應不能,靠在肩膀上的斯佩多眷戀的語調讓他無法推開斯佩多。
「阿諾德好溫暖。」
「冷的話就去火爐那裏。」
「好久沒有體會人類的溫暖了,自從…你知道的。」
斯佩多聲音充滿激昂的悲傷,阿諾德沉默的低垂視線。
「我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如果你寂寞,就去找跟你一樣寂寞的人。」
「我喜歡你。」
「你的轉變也太大了吧,在這裡的你是真的戴蒙斯佩多?」
斯佩多聞言笑著從肩膀抬起頭來,保持和阿諾德面對面的姿勢,將阿諾德的手掌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示意他親自查驗。
「如果你懷疑的話,可以隨時攻擊我。」
「誰要攻擊你?」
阿諾德猶疑著,懸浮在空中的指尖好不容易停留在斯佩多襯衫開敞的鎖骨處,戳了又戳確定這具身體的真實度,斯佩多大笑出聲,阿諾德懊惱極了,要是一拳打過去就不會洩漏他對斯佩多的小心翼翼。
甚麼時候開始這麼喜歡他?
斯佩多臉挨得很近,嘴唇就快碰上來了,在阿諾德唇瓣前停下。
「我告白了,你的回答呢?」
「我……等等你在做甚麼??」
斯佩多竟然自顧自解起扣子,阿諾德羞赧得無法呼吸,要是犯人現在老早就被他打到昏迷了,但對手是斯佩多啊!!襯衫完全敞開的斯佩多以無比的氣勢發話。
「如果我喜歡一個女孩,我可以送她玫瑰花,約她吃燭光晚餐,和她成為舞會中最閃亮的一對,我可以用一枚戒指套住她,舉辦溫馨的婚禮,和她度過平凡人該有的一生,但我喜歡一個男人,我該怎麼做?只能和他上床,雖然我知道不可以。」
千萬言語卡在阿諾德喉頭,但他半個字都發不出來,虛應故事的安慰只會讓人覺得更痛苦,現在更不是答應的時機,他心裡還沒有準備好。
「我失去的太多了,多到我不敢奢望幸福,所以我想把握能夠品嘗它的每一刻,你不需要因為拒絕我而為難。」
把握時間。
斯佩多陰暗而悲傷的表情把阿諾德深藏的溫柔都挖掘出來,他笨拙的湊上前去,用斯佩多環抱他的方式回抱,差點把牙齒嗑在一起的吻了上去。
接下來的發展很自然,斯佩多將手指探入了阿諾德褲底撫弄起來,阿諾德則緊閉眼睛持續著親吻,否則他大概害羞得把自己打暈,肉體的弱點人人有之,他不在乎在斯佩多面前顯露無人見過的慾望,情感的弱點被知曉並且憐惜的對待,這應該是幸福吧。
斯佩多就像搖著搖籃般沉穩持續著手上的動作,直到阿諾德弓起身子顫抖,到達快感與幸福的盡頭,阿諾德忍不住大叫出聲,比起雙腿間的快意釋放,他更喜歡斯佩多靠在肩上,溫柔撫摸他的頭髮,稱讚他的髮色讓他想起溫暖的陽光。
他們遠離了過去悲傷的記憶,血腥的殺戮與權謀,溫柔的戴蒙斯佩多又回來了,就在他懷裡,勇於告白,熱情求愛一如少年。
阿諾德閉上眼睛,午後陽光溫暖,值得一場好夢。
Fin。
寫給吧裡的爺爺,平時承蒙爺爺照顧了,祝你生日快樂!和奶奶恩愛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