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蟬鳴……
骸偏著頭仔細傾聽窗外嘩啦啦的聲音,卻始終無法肯定,聽力越來越糟糕了,是泡水太久的影響?還是慣於幻術的身體開始抗議了?
都怪這平凡的生活,骸雙手枕著鳳梨頭,隨興望著窗外,雲啊---
「並盛的那傢伙又來了!說要你出去受死!!」
擠在門口的學生們叫囂著,期盼著骸戲劇性的表現,骸不負眾望的站了起來,瀟灑推開眾人前往門口迎戰,大夥開始尖叫,沒有發現骸眼中微弱的喜悅。
唉呀呀,看著雲,人就上門了。
今天是甚麼好日子呢?
人生的好日子不多,骸老早體會到。
待在水牢裡的日子是場絕口不提的劫難,然而誰也沒聽骸抱怨過,說是不坦誠也行,說是壓抑的溫柔也無不可,霧總是令人捉摸不定。離開復仇者水牢度過的這日子,最讓骸困擾的不是重複不斷的校園日常生活,在黑曜中學課堂上睡覺頂多挨一頓罵,睡到放學準備回家,還被找上門的雲雀恭彌痛打一頓才是真的要人命。
今天的雲雀精神很好,從他下手的力道就知道,骸迎戰幾回合後,再次好好打量白襯衫飛揚著的冷酷對手,擁有義大利罕見的黑髮鳳眼,與其是漂亮,不如說是端正,但雲雀壞笑起來的那股勁,諒是復仇者都不放在眼底。
骸忍耐著犯病的耳朵,把嗚嗚作響的雜音當成背景音樂,和雲雀打成平手,雲雀慢條斯理的拍了拍肩上的塵土,一句狠話都沒說,因為這筆帳遲早都要討回來。
「每次雲之守護者來找你都很開心的樣子。」
「妳是在開玩笑?他哪可能開心?」
「不不,才不是。」
庫洛姆被骸問得害羞低下頭,骸很羨慕她能親見十年後雲雀動搖的瞬間,現在的他只有差點被打飛才能換來雲雀認真的注視。
「骸大人好棒。」
「骸大人給他一點厲害瞧瞧!」
「我們黑曜可不會輸!」
每回雲雀上門要求決鬥(其實更像是單方面找碴),黑曜校門口熱鬧得如同沸騰的熱水,還有和並盛中學合作的商家來擺攤,賣些熱食汽水,搞得骸錯覺來到慶典,以他和雲雀為中心的慶典,然而熱切叫囂觀望的群眾怎會懂他和雲雀間的恩怨?
當年黑曜廢墟的恩怨,那並不只是年少的惡作劇,骸很清楚他輸掉了甚麼,他的心曾經盛滿誰都不能理解碰觸的利刺,終於有了一方柔軟鮮艷,他的心思總是有意無意牽引著向著雲雀恭彌的一舉一動,從來不為誰停留的浮雲,不清楚誰在意他,並不特別留心擦肩而過的一句問候。
如果從此和雲雀打一輩子該怎麼辦?
千種曾經問過,在骸開心享用巧克力的當下,他很希望老大能夠給出果斷的回答,但骸咂咂嘴,舔了舔手指上的巧克力,一臉茫然。
什麼怎麼辦?
打一輩子有什麼關係??
還說不定是誰打誰呢,KUFUFU~~
千種呆望著骸,無法反駁只能生硬點頭,強調他沒有受到驚嚇,骸大人有他的想法,骸大人始終是想得最多的人。
要想像骸在十年後和雲雀恭彌共同生活是件難事,到過十年後的庫洛姆曾經和千種提過她所見的種種,雲雀很強,無人能敵,名聲和稱號都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雲雀統治的不只是並盛,黑髮少年只是成為他自己,成為紅藍雙眸裡的印記。
骸仰望著天空,想像頭上浮現著一個朝向並盛中學的單箭頭。
想多了,他跟雲雀才不是黏膩的愛情關係。
慢著,為何只有他一個人煩惱彼此關係?從來沒有見過雲雀為他煩心?
雲和紛擾人間總是保持著距離,想像雲雀思念一個人的表情總覺得滑稽可笑,如何忖度鋼鐵的柔軟?骸見過的大風大浪不少,但雲雀恭彌是個例外,畢竟他對於讀懂一個人有相當的自信,但骸並不困擾於難得的挫折,他反而很享受這份無可奈何,他終於能像個孩子般煩惱,怎麼認真對待一個人。
首先必須了解對方。
骸花了好些心力去試圖了解這朵高傲的雲,他讓手下去找並盛學生,藉著威嚇的機會順便打聽雲雀的生活作息,據說遲到的並盛學生總能望見校舍高處玻璃有道不懷好意的黑影雙眼放光,除了雲雀不做第二人想,凡是與他視線對上都會瞬間石化。
雲雀喜歡漢堡,但不能是單純的肉夾漢堡,漢堡上方必須插上並盛的小旗子才顯得美味。
骸聽完手下報告,支走他們,一個人趴在桌上笑了半天,天哪!他快笑得臉酸,不解風情的幽默感,只有雲雀才做得出來,並盛中學的學生們不知道怎麼度過偶爾遲到的學校生活?提心吊膽的把皮繃緊?雲雀就不能放鬆點?滿腦子都是規則跟愛校的雲雀恭彌啊---
骸的笑臉比雨後陽光更耀眼,正巧進門的千種嚇得差點把泡泡糖吞進肚子裡,骸大人最近有點反常啊,是因為梅雨季嗎?滴滴答答的雨絲喚醒殘酷的過去,骸的身體因為囚禁在水牢裡而大為折損,最近骸的聽力似乎不太靈光。
千種強忍擔憂,把剛從超商帶回的巧克力零食拋給骸,像平常一樣搞笑吐槽,正因為彼此是比兄弟更強韌的存在,所以更不能增加骸的困擾,他們和雲雀恭彌底下那群飛機頭不同,他們和骸共享一段陰暗的童年,比起部屬關係,他們更像是一家人。
尤其是庫洛姆加入之後更有這樣的感覺,對家的感覺都已淡漠陌生的孩子,用他們最後的溫柔駐紮在黑曜廢墟裡,面對一場場敵人上門挑釁的打鬥,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彼此而已,無路可退的世界留給他們最後的希望。
他們相信骸大人。
為了讓他們安全逃脫而自願被復仇者抓住的骸大人。
上位者有太多需要兼顧,很難為了下屬罔顧性命,當年手持三叉戟站在血泊中的小男孩卻能做到許多上位者都做不到的斷後,千種和犬明白自己追隨的並不是一次成功的反抗,而是人生的機會,他們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對磨難。
然後凡事總有例外,例如雲雀恭彌的存在。
要繼續留在並盛町就得一直面對雲雀的挑釁,骸並不畏懼偶爾掛彩的刺激生活,卻不願意千種和犬成為飛機頭們注意的目標,他們的對手是黑手黨,而不是唯命是從的軍隊,每天迎戰跟骸原本設想的自由生活不同,但人生變異太大,誰也沒想到他能離開水牢。
但,這是骸大人的人生,千種推了推眼鏡走了出去,泡泡糖啵的一聲破裂黏在臉上。
最近,越來越常聽不清楚了。
幾乎都是耳鳴著和雲雀打。
骸無法確定雲雀為何執著於打倒他,是因為曾經落敗的不甘心?
這個問題,想必雲雀不會老實回答。
骸撫摸著逐漸留長的藍色髮梢,努力說服自己聽覺不便就像幻覺,習慣了就能承受,還好他能夠從別人臉色判斷出大部分人想表達的情緒,包括雲雀恭彌,但凝視著雲雀那雙漂亮的漆黑鳳眼,就意味著不能盯著雲雀的手,那麼雲雀可能下一秒抄起拐子丟來。
雲雀恭彌並不知情骸的掙扎,只是像從前一樣走進黑曜校門口,夢中排練無數次的劇情再次上演,骸瞇著眼睛,閃躲了拐子第一擊還有雲雀的冷哼。
人生並不完美,不能甚麼都得到,雲雀恭彌讓骸體會的道理又多了一項,雲雀的特殊使骸越來越像個哲學家,被形而上的問題所困擾,這麼愛校的一個人,最喜歡找外校的他打一場,戰鬥的時候老練無比,日常生活可愛得讓人萌翻。
啊啊。又聽不清楚了。
耳中的雜訊越來越清晰了,該找個時間去看醫生,如果從此聽力受損會造成千種和犬,不能再這麼任性下去了,還是瞞著他們去吧~骸悠然轉出校門,臨近住戶看見骸就像看見鄰家孩子般親切致意,笑著和他打招呼,除了髮型另類一點,骸在他們眼中是個笑容好看的少年。
難以言喻的心安讓骸哼起幾乎走音的歌,街角繡球花盛開了一叢藍紫,玫瑰也含苞待放,蔚藍的天空裡飄著鯉魚旗,日本的夏日風景和義大利真的很不同呢,美好得讓骸嘆氣,雲雀家裡的鯉魚旗可能身上也繡著並盛兩個大字吧?
當骸回過來他已緩緩走近並盛中學,這間學校和日本其他學校沒有太大不同,都是方方正正的傳統格局,大鐘跟漫畫裡畫的一樣,位於學校建築的正中間,學校建築掛著校慶的彩帶,學生們露出散漫又溫和的笑容,骸的出現沒有掀起太大的精神波瀾,庫洛姆搶先所有人奔出教室,在二樓教室走廊朝著人行道上的骸揮手。
畢竟是有精神感應啊。
骸笑著迎接如同妹妹般的纖細少女,比起黑曜中學,並盛中學更適合她成長,不只是因為溫和的氛圍,有鐵血手腕的風紀委員長在,沒甚麼好不安心的。
「骸大人不舒服嗎?」
「最近,老是聽不清楚。」
「是嗎?我倒是不會,只是常常覺得心跳加快。」
「心跳??要讓夏馬爾看病要帶上我一起。」
「不了,骸大人別擔心,我的身體很好,我能照顧自己。」
女孩堅毅的表情不同以往柔弱,釋懷的骸鬆了口氣,想趁此逛一下雲雀恭彌的堡壘,有名維持秩序的飛機頭和骸擦肩而過,驚慌的打開手機,朝著話筒哈腰鞠躬,這麼快就通風報信?
我有那麼重要嗎?骸促狹的朝飛機頭揮了揮手。
出乎骸意料之外,在下一個樓梯口氣喘吁吁的人竟然是臉色鐵青的草壁,他不是來惹事生非的,只是來探望庫洛姆,草壁氣急敗壞的搶在他的解釋之前開口。
「你來這裡做什麼?今天校慶夠忙了!委員長已經出發去找你了,你快回去吧!」
「為什麼我一定要讓他找到?這沒道理!」
「這個……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你,我們本來想在今天幫委員長辦慶生會,他說不必了,他想去黑曜找你打一頓。」
有甚麼從草壁言語裡溫熱的融化了,骸想著。
雲雀愛財出了名,應該欣然接受由部下買單的生日宴會,找他打一場,比一年一次的慶生更重要嗎?模模糊糊的耳鳴聲輕盈散開,骸偏著頭,輕輕拍打,是水?
骸終於聽清楚了,這陣子困擾著他的耳內噪音,每次想到雲雀恭彌,被水流堵塞而敏銳得不斷加快的心跳聲,轟隆隆的,像雷聲一樣響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