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不斷蔓延變化,怎麼也走不完。
斯佩多隻身走在變化無常的沙丘上,眺望遠方凌晨五點的海洋。
深遂得像是會把人吞沒的藍,很像某個人的眼神。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夜晚獨身亂走。
也不是他第一次想起阿諾德。
棲身在西蒙家族的這段日子,拜加藤居里那撮超齡的山羊鬍所賜,他整日出入柏青哥店,或其他十八歲以上才能進出的場所,無人阻擋十分愜意,青春像沙散在風裡,不留痕跡。
待在那個弱小被排擠慣了的家族讓他有說不出的煩躁,特別是鈴木艾德海蒂在的時候,斯佩多自認活了幾百年的見聞已經夠廣闊了,卻還是在見到艾德海蒂的初次以為她胸前藏了兩顆籃球。
這真不能怪他,誰叫他認真碰觸過的胸部只有乒乓球的大小。
還是乒乓球桌的平坦才對?
「等等阿諾德你別---」
斯佩多想要側身躲避手銬追捕,才想起阿諾德已經不在身邊了。
他還是被銬住了,被過去的記憶綑綁得無法呼吸。
西蒙家族跟彭格列大不相同的不只是他們在黑手黨的地位,彭格列總是談論著理想,像燭火燃燒不斷的光亮,西蒙則是棲身在光亮旁邊的陰暗,西蒙這些孩子的青春真夠陰暗的,他們總不斷搬着家,在陌生的學校裡領受相同的嘲弄,因為他們不討喜的外型,奇特的暱稱,遭人誤會的凶狠眼神。
不像彭格列家族總被崇拜眼光圍繞,每個人身上都像發著光。
他會注意到艾德海蒂,並不是因為她突出的身材,而是這些少年又累又倦回到暫時租賃的舊屋裡,她會像溫柔的媽媽,圍上棉白圍裙為大家煮咖哩,為大家打氣,明天再多跟同學說幾句話吧,下次投球一定會更好的,總會有人說對你的名字。
有了艾德海蒂才有西蒙家族,這個女孩為家族付出了她所有的熱情,他很慶幸阿諾德並沒有背負這麼沉重的責任,他總是自由來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過他還蠻想看阿諾德穿上圍裙煮飯的樣子。
啊啊。
為什麼又想起他?
不是要吃好吃的咖哩嗎??
斯佩多的內心總會在四周一片溫馨和樂的時候上演懷念的哀傷戲碼,雖然某種程度而言,這是老化的最佳證明,他必須藉著回憶才能確定自己是甚麼樣的人,他也曾經跟這些沮喪的少年一樣,得到別人的溫柔跟鼓勵才能前進。
他記得坐在他面對,總用眼神鼓勵他的那個人。
記得每次開會他和首領意見相左,爭執得面紅耳赤的尷尬時刻,坐在對面的阿諾德既不責備也不嘲弄,聆聽他說過的每句話,哪怕他有比別人更多的稜角與猖狂,阿諾德總在心裡接受了他,冰藍鳳眼凝視著他像寧靜海面。
基於斯佩多無法解釋的理由,他越覺得阿諾德對他好,就越是喜歡招惹他,弄得彭格列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喜歡自討沒趣,跟阿諾德開些會讓手銬追捕他整個晚上的玩笑。
斯佩多從不解釋,解釋只是自找麻煩,善於逼供的阿諾德總是這麼說,斯佩多只是希望阿諾德對他特別些,不是因為任務夥伴而產生的制式責任,而是更深切的羈絆,冰藍鳳眼因為他而有波動。
希望最重視的人也同樣重視自己,唯有愛情的獨斷專擅才可能。
當斯佩多發現加藤居里跟他一樣,有找心上人麻煩的愛好,他欣喜若狂,心有所愛的年輕男孩總想要不計一切驚動對方,他是,小山羊鬍是,以及在某處他還不認識的男孩們也是因為互鬥而相愛。
為什麼霧守都喜歡糾纏雲守,自討沒趣找揍,是彭格列跟西蒙家族永遠的謎團。
但這個謎團幫了斯佩多很大的忙,他憑藉著小山羊鬍的身體去調戲艾德海蒂,並不是因為響受異性間的曖昧快感,而是從被揍被追殺的逃亡過程感覺阿諾德彷彿還在他身後,緊盯著他什麼時候才肯道歉。
唯有雲守才有那種肅正天地的正氣,治他這種妖孽正好。
如果阿諾德知道了他的瘋狂行徑,一定會氣得掏出手銬厲聲問他。
「難道籃球跟乒乓球的差別你都分不出來嗎??」
「是籃球跟乒乓球桌,親愛的,何況我喜歡的是你。」
他挖起一勺西蒙家族們愛吃的蘋果咖哩,隨著蜂蜜的甜度釋放笑意,光是想像就好開心:被嘲弄了弱處又被表白的阿諾德會有多生氣多尷尬,甚至想狠狠打他一頓,他要趁阿諾德逼近的時候,用力抱住阿諾德。
「你瘋了?快放開我!!」
一想到阿諾德會因為他的熱情舉動有多忐忑,端正冷靜的五官會怎麼被潮紅占據,斯佩多高興得快笑出聲,他想了好久好久,有些話就算挨打也得一吐為快。
「阿諾德,我到了很久很久之後的世界,我知道你不相信,你冷靜聽我說。
在這個時代,我們可以結婚噢。
如果你在這裡,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
在腦海中重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逢場景,再度播放終了。
沒關係,他只要再想一次阿諾德就好。
感覺到恍神過久的斯佩多主動替其他人收拾桌面清洗碗筷,艾德海蒂很感激的朝他笑了笑,連這麼強悍的女孩也有惹人憐愛的時候,阿諾德如果更懂得撒嬌該有多好。
斯佩多明白他該停住無意義的比較跟聯想,但他做不到。
也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更想念阿諾德,才會把自己逼得無路可退。
沙丘不斷蔓延變化,都變成了阿諾德的模樣。
他只能一個人不斷不斷的走,就此迷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