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
和戀人在走廊上度過愜意的秋夜,骸心滿意足的啜飲熱茶,眼神往身邊的黑髮青年飄去。
來到並盛町已經過了好多年,雲雀也從稚氣的白嫩孩童成長為獨當一面的青年,雖然不再像從前老是被骸欺負,和雲雀相處的樂趣從來不減少。
只要確定雲雀每晚來到這間小屋和他共賞夜色並不是因為岡引的任務感使然,骸就能感受到滿足,要靠近雲雀而不帶上傷痕,骸想不出奇蹟之外的形容詞。
能夠找到一間足以棲身的小屋,有足夠的寂靜可以躲避好奇的目光,也有和人併肩共度長夜的溫暖,村民早就把骸當成待在岡引大人身邊的一份子,除了經歷幾件難以交代細節的奇怪案件,骸想不出有比現在更幸福的時光。
雲雀對待骸的態度並沒有比從前親暱多少,骸的存在比從前更加強烈,對於只思考並盛町安危的雲雀,骸很從容看待雲雀平日像公務命令的使喚,他知道雲雀絕少考慮其他人的生活,並盛町需要他,雲雀屋也需要他。
家業龐大的雲雀放著生意不管,整天忙進忙出辦案,在骸看起來是並盛不可思議之首,有多少富家公子繼承家業之後玩樂終日悉數敗光,他多少聽說過,錢財來來去去是種精神上的無形耗損,許多人費盡心力累積帶不走的財富,留給子孫反目成仇的戲碼。
雲雀究竟有何打算?
骸沒有過問不代表他不好奇,而是他和雲雀之間共有的默契,雲雀想說自然會說,若是他追問雲雀恐怕只嫌煩,隨著時間流逝,骸跟雲雀之間的沉默越來越自在。
老夫老妻。
骸近來常想起這個形容詞,雖然他和雲雀尚無夫妻之實,心靈上的連結卻足以讓骸安心的握緊雲雀的掌心,像抱著一團爐火,足以讓他放鬆四肢百骸享受涼意四起的秋夜。
最近的並盛町平靜得連路上多一隻蝴蝶都會讓路人回頭,雲雀難得有這樣的清閒夜晚,成為小木屋的訪客,骸自然得把握機會,天底下的情侶哪個不看月亮,說些甜滋滋的情話呢?骸想著措詞,這實在不適合他,說甚麼會為對方摘下星星,其實連屋頂都爬不上去,以雲雀的務實個性,收到一顆星星遠不如一把錢幣來得有用。
骸輕輕攬著雲雀的肩膀,無聲勝有聲是甚麼意思,他終於懂了。
柔軟漆黑的髮絲,冷靜剔透的鳳眼,輕瘦充滿力量的身體,雲雀對於女孩們的吸引力有目共睹,骸很理解她們也同情她們,因為他不是個願意放棄的好心對手。
他會奮戰到底,不管有多少困難橫阻在前,無論如何,他想跟雲雀在一起,無論遇到怎樣的險阻和對手。
雲雀往骸身旁蹭了過來,骸大喜,還沒有伸手將雲雀攬進懷裡,雲雀低頭打了個噴嚏,原來只是鼻子癢,有些失落的骸仍然保持風度的微笑。
「笑什麼?」
「沒有。」
骸還能解釋甚麼?他只能望著月亮,忽略雲雀的逼問眼神,如果月亮能幫忙就好了,至少幫忙傳遞些許溫柔的氛圍,讓雲雀早些忘卻他失神的凝視。
就在骸如此妄想的同時,月亮順著天際緩緩滑落,骸揉了揉眼睛,時間有這麼晚了嗎?月亮的方位近得難以置信,好像就要掉下來,骸提著一口氣拉起雲雀的手往屋外衝去,妖怪還能靠智取靠體力搏鬥,誰能是月亮的對手?
雲雀不明所以的任骸拉著跑出屋外,忿忿然將骸的手甩開,還沒說上半個字就被骸用力推倒在草地,雲雀以為是骸意圖輕薄,還想往骸身上用力踹幾腳,但骸像不要命似的用身體護住他,雲雀好奇仰視骸的上方,究竟有何劇變讓他驚惶失措至此?
方才被月亮照亮的寂靜夜空只剩一片漆黑,月亮呢?月亮去了哪裡??
總不可能不見!!
雲雀的背脊發涼,月亮真的離開了原先的位置,往骸的木屋傾斜而來,雲雀眨了眨眼,他親眼看見的絕不可能錯,但月亮沒有必須離開天空的理由啊?
「骸,別壓著我!」
雲雀咬牙想推開身上的骸,卻發現骸的體重比他想像得重多了,就像成千上百塊的石頭從山頭滾落壓在身上,雲雀暗暗心驚,骸的異常體重是受到了月亮的影響!?雲雀著急搥打骸的後背,企圖引起骸的注意力,骸卻不為所動,可惡!骸平常有這麼不聽話嗎?
雲雀加大了力道,足以在骸背上掐出淤青,骸低伏在雲雀肩上的頭顱終於動了幾下,雲雀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大喊。
「快離開這裡!!否則我們都不能活!!」
骸突然仰起頭來,雲雀終於得見骸背後發亮的光圈越來越大,月亮到達了他們上方?怎麼越來越近了??
巨大星體產生的拉力,不只影響了骸,雲雀的雙手就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連骸都推不動,再這樣下去會如何?
月亮像為了觀察他們似的定格在空中,停止了移動的速度,雲雀得以喘氣,骸也開始了反擊,他努力支起身體,對抗月亮的擺弄。
「恭彌……」
骸吃力的幾乎發不出聲音,月亮還掛在天空中線的位置,即使骸沒有明確意思表示,雲雀也能感覺到月亮每逼近一吋能夠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影響,骸想用身體護住雲雀但力不從心,月亮偏離天空難道只是特地捉弄他們?
不可能的,在危急之際骸的思考異常敏捷清晰,月亮可不是因為無聊就作出不可思議行徑的路人,也許它有甚麼事想要轉告?
骸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放鬆身體,月亮的引力立即將他的手舉高,骸的雙臂像待飛的鳥翅高舉在背後,骸的表情非常痛苦,手筋幾乎都要錯位了,雲雀正好相反,想要努力抓住骸在空中搖晃的手臂卻怎麼也伸不長手臂,開甚麼玩笑!這裡可是他的地盤!!
要動任何人都得問過他的意見!!
不服輸的雲雀使出最大的力量,就在他顫巍巍的手指碰到骸肩膀的瞬間,月亮突然往上升了些許,骸突然整個人像斷線的木偶般墜落在他懷裡,雲雀身體本能環抱骸,突然襲來的體重加上墜落速度的產生的重力壓迫在雲雀的身上,威力之強大,讓雲雀沒能忍出驚喘聲。
「啊---」
雲雀嗅到不知哪裡發出的血腥味,該不會是臟器出血了?也可能是他的錯覺,那股血腥味可能是從骸身上發出來的,骸吃力的再度撐起身體,手臂看起來很不靈活,使不上力,由於雲雀緊抱的緣故,骸一個不小心又癱在雲雀身上,骸的不配合激起了雲雀的怒氣。
「你動甚麼動!!給我安靜待著!!」
「可是……你很不舒服……」
骸淒然的衝著雲雀一笑,這傢伙盡扯些對自己沒好處的謊!!
雲雀還沒來得及戳破骸的善意,骸的手臂又被月亮拉了起來,這次的拉力更勝之前,發出了雲雀從未聽聞的慘叫,骸的臉龐不斷淌落冷汗,雲雀索性橫了心,雙手緊抱著骸,雙腿勾上骸的腰,如果月亮要把骸拉上天空就得把他也一起帶走!!
這時月亮驟然往上升,被引力戲弄的兩人緊貼著地面,大口喘氣,骸始終低著頭,雲雀看不清表情,鬆開了手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濕透了,手也不再有力氣緊箍著骸,小腿虛弱得沒辦法移動位置,只好可笑的掛在骸的腰上,要是現在月亮再動一次手,他絕對拉不住骸!!
面對雲雀難得動搖的表情,骸以善解人意的笑容回應,顫抖的雙手吃力將雲雀摟緊。
「你好好休息……我沒事……」
「夠了!」
雲雀覺得某個地方疼痛不堪,究竟是哪裡呢??他明明毫髮無傷,卻覺得心口被用力掰開,疼痛是來自那裏吧?
骸的笑不偏不倚卡在心的裂縫裡,再也闔不上。
骸在他的心中,逐漸煥發出美麗的月暈。
兩人安靜擁抱,用他們都陌生卻本能反應的熱切姿勢,微張的嘴唇吐出熱氣,也感受到對方的熟悉氣息,置身事外的月亮此時悄然回到了原來高掛的位置,將他們所處的草坪照得柔和光亮,方才的寧靜秋夜又回來了。
但他們都很清楚,剛剛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身體的疼痛還留著,心裡的酸楚也留著,渴望的存在還有萌動的情愫都還在,他們有一樣的感覺。
雲雀仰起臉,和湊過來的骸靜靜疊合了嘴唇。
我好喜歡這個人。
隔日。
草壁滔滔不絕報告前一夜出現的各種異象,河川水位急速上漲,造成並盛町街道淹水,也有多人表示行走步伐不穩,怎麼也直不起身子,上門求醫的人潮幾乎將診所包圍,雖然時間短暫,天地傾覆的感受卻怎麼也忘不掉。
「恭先生?您怎麼了?」
憑著多年經驗,草壁感覺今天的雲雀特別不一樣,昨晚在骸的小木屋遭遇了甚麼??
雲雀怔忪而愉快的神情,就像內心經歷了巨大異象,看見了新世界的風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