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某位辛苦的考生~
唯有黑暗能把光侵襲 。
斯佩多不能自制的這麼想,他優雅轉動水晶酒杯,暗紅液體從玻璃中折射周遭的瘋狂,人們放棄了理性,有如動物般行動,放肆玩樂,酗酒,賭博,甚至還有一絲絲毒品燃燒的氣味,身著和服的女子在角落發出一聲尖叫,情色氣味逼得斯佩多轉回,百般不情願將眼光集中在他忽略許久的桌子前方。
體型碩大像是得用漢堡山支撐的壯漢,安靜觀察著探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才,據說斯佩多的幻術敵得過敵方家族數百人幻術士,不管他那一身義大利花俏打扮有多刺眼,俊美容貌有多刺激人感嘆上天不公。
戴蒙斯佩多,跟神話怪談畫上等號的存在,如今正在面前悠閒打著哈欠。
猛然一看是個好看的青年,從小受到老師另眼對待,受盡寵愛,在閒暇時會騎著腳踏車在自家庭園裡閒逛,會為了夢想和現實痛苦得睡不著,認真相信付出就會收穫的那種人。
「大老遠找我來,不是為了坐在這裡發呆吧?」
「你對東區有何了解?」
「如果這個問題是面試的一部分,我必須坦承告訴你,我早上已經給過答案了,你不是唯一的雇主。」
這副伶牙俐齒大概也是被寵出來的,這些天之驕子,壯漢冷哼一聲。
「我能給你其他家族兩倍的報酬,如何?別討價還價,你雖有能力,但忠誠度卻不怎麼高,我聽說前幾任你的雇主都下落不明,可能飄在哪個海面上?」
「既然你聽說過,為甚麼特地找我?」
斯佩多的聲音冰冷厚實,適合尖銳提問,他知道壯漢隱瞞了甚麼,察顏觀色在他是家常便飯,他不喜歡突如其來的驚喜。
「因為東區家族新找了個顧問,我想來想去,與其花錢派人去送死,甚麼都得不到,不如找個對方認識的人,你如果能活下來也能換些情報。」
斯佩多努力噙住嘴邊的笑意,撐住,一定要撐住,可不能在這裡崩潰,離開這裡找個安靜的海岸哈哈大笑。
經過多少天終於讓他等到這天了!!
所以『他』到這裡的消息是真的?太好了!不枉花了一個月時間滲透組織,培養到足以獲取情報的信賴關係,光是聽到這樣模糊的資訊就能確定是誰,斯佩多隱隱有些對自己不滿,已經不是小伙子卻還是會被私念擊倒。
躲避得了自己的追問,卻躲不開心裡追索的人影。
這些年來,斯佩多默默跟著阿諾德的消息走過大半個歐洲,有時候興奮的睡不著,有時候落寞的敲打枕頭,把藉口推給夏天的炎熱並不聰明,斯佩多很清楚他對阿諾德仍然牽掛,即使他們的年齡不再適合為此瘋狂。
如果真的能見到他,想說什麼?
斯佩多考慮許久仍然找不到適合的字眼,他不知道將思念論斤秤兩可以得到怎樣的語言,但他還是試圖走到阿諾德面前,即使他有可能走偏,也要賭一遍。
阿諾德的下落非常難打聽,他向來行事低調,不用任何通訊軟體,搜尋本名也找不到蹤影,但斯佩多始終懷抱著莫名信心,只要阿諾德還活著,他就能找到,雖然阿諾德本人並沒有應允他這樣的權利。
斯佩多聽見自己接下任務的哈哈笑聲,他總是習慣用笑容簡化心情,阿諾德見到他這樣,會不會覺得失望呢,時間一直在走可他一點進步也沒有,鐵石心腸還是有個缺口。
從來沒有變的缺口。
多虧事前資料收集齊全,斯佩多很輕易滲入了東區家族的勢力範圍,他沒有堅持貴族般的排場,反而自願接受超市收銀台櫃員的新身分,要收集資訊就不能讓人產生距離,況且和大嬸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菜價和八卦也是難得的輕鬆時光,待他交待了虛構的身分和愛好,虛實交錯的人生經驗,欲言又止的戀愛歷程,他已經取得了大嬸們的信任,以及她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每天傍晚都會有個超帥的金髮男人來買菜!」
「真是賞心悅目啊,雖然都不會和我們打招呼。」
「呃,會作菜的男生可真少見。」
「他買的材料都是一人份,依他的相貌還單身一定有難言之隱,搞不好他喜歡的是男人也說不定?」
「也許人家眼光高呢?」
斯佩多假裝不在意的瀏覽今日特價DM,呼吸急促,雖然她們討論的不是他,他還是心虛的將自己代入話題之中,太棒了阿諾德沒有其他對象,現在還是一個人生活著,可他為什麼會覺得難受?
因為他,阿諾德選擇了孤獨?
斯佩多難得陷入情緒拉扯,抽離他對阿諾德的感情,他的所作所為可說是自私又殘酷,但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斯佩多鬆了口氣,那就這樣進行下去無妨,阿諾德比任何人都熟知他的面貌。
隱藏在他開朗美好之下的粗礪尖銳,沒有人比阿諾德承受得更多。
斯佩多藉著超市收集了東區家族諸多情報,他們喜歡在周四狂歡,出門前會來買啤酒和下酒小菜,深夜帶著醉醺醺意識不清的女孩子回來,也會在隱密的小巷裡惹事生非,斯佩多冷靜觀察大嬸們精彩的言語和表情,直到她們提起關鍵字詞。
「那個金髮男人一個人就撂倒了他們所有人!」
「該不會靠的是那張臉?」
「不不不,他還有---」
纖細緊實的身材?斯佩多內心回應著,心不在焉的把訂價標籤貼在手掌上。
「聽說他有不斷分裂的手銬!!一下子就制服了所有人!!」
斯佩多不能控制的將身體轉向大嬸們,舉高了手:「我來幫忙!!」輕易擠進八卦中心聆聽大嬸七嘴八舌的斯佩多,感覺到身體細胞充滿欣喜的吶喊,舉手之勞就能省去無數探聽的準備工作,何樂而不為?
「標緻長相暴力身手,反差真萌。」
綁著馬尾的高中女生嘆息,惹得斯佩多賞她白眼,既想和人多談阿勞迪,又無法釋懷他們語意對阿勞迪的喜歡,獨佔欲總讓斯佩多控制不了自己,但沒人在乎他,當然了,她們只在乎阿勞迪。
他的阿諾德。他的。
斯佩多的手心握得死緊,面容還是輕鬆自在,阿諾德獨來獨往(和從前一樣)被很多人挑戰和追求(從來沒變)會來這間超市買東西,簡單的一人份料理和生活用品,沒有寵物也沒有同行朋友。
「這麼優的條件竟然是單身?」
大嬸們準備開始下一波責備,想起有哪家女兒待嫁,像鳥群飛上天發出歡快叫聲,斯佩多冷哼一聲。
「人家喜歡單身生活,多自由啊,想打人就打人,為什麼非得結婚?」
「難道你對他有興趣?」
「我們很開明的,你喜歡他也沒關係!」
斯佩多意外的將話題繞回了身上,在其他人眼中,這位新來同事同樣是個謎,他從來不提和自己有關的話題,獨來獨往,唯有八卦時特別熱絡交流,難得有個可以深入了解的機會,大嬸們不可能放過。
「關心我也不會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客人上門了,還是工作吧。」
斯佩多從貼滿標價的蔬果堆撤退,無視背後大嬸們震懾的表情,欣然拿起面前的物品刷過條碼,盯著螢幕報出了價格,但客人卻沒有動靜,斯佩多看著來人,張大嘴巴活像隻受到驚嚇的金魚。
「你是特價品?」
阿諾德的幽默感是怎麼了?話說回來阿諾德是甚麼意思?
糟了!他把價格貼在手掌上了!!
斯佩多極力掩飾自己的慌張,努力打圓場。
「剛剛在忙一時疏忽了,特價品在櫃台前面。」
「笨手笨腳,不適合作這行。」
阿諾德似乎一語雙關,看破了斯佩多的幻術偽裝,或是心直口快挑明真相?斯佩多好奇心被撩動,花了一下午堆成的蔬果特價花車,該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來看看今天的特價!新鮮美味的蔬菜水果!」
「不了。」
「可是…」
阿諾德搖搖手,只挑了一瓶牛奶,結了帳從自動門輕快離開,要不是其他人七嘴八舌湊上來斯佩多老追了出去,他的不甘願毫不隱瞞寫在臉上,隨便編造了理由追了出去。
阿諾德的身影不見了,但樹叢裡發出的聲響吸引斯佩多的注意。
真是的,牛奶不拿來自己喝,卻給了小動物?斯佩多還以為只有迪士尼動畫裡才會出現這樣 溫馨的場景,斯佩多把頭湊過樹籬,吃驚得說不出話,啜飲牛奶的並非可愛小動物,而是一個黑髮黑眼的小孩,他一路尋覓的對象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注視著這一幕。
簡直就像在作夢一樣。
斯佩多仔細端詳了小孩和阿諾德的五官,發覺做的可能是場惡夢。
這孩子,難道是,阿諾德的…
不不不不不可能!!
斯佩多用力拍了拍臉頰,阿諾德要是如此容易攻陷,何須橫渡歐洲苦苦追尋他的下落?他冷靜下來聆聽兩者的對話。
「多喝牛奶會長高?」小孩擦了擦泛白的唇邊,眼神滿懷期待。
「只要不斷變強,總有一天能打倒那個鳳梨頭。」
阿諾德雖然沒有給出正面回答,罕見溫柔神情讓小孩放鬆下來,也許阿諾德在小孩身上看到自己部分縮影,例如打倒鳳梨頭什麼的(斯佩多偷偷打了個冷顫),所以格外親切。
「六道骸最討厭了!我要打倒他!!」
「有決心也要有行動,對於喜歡幻術的傢伙不能手下留情。」
「當然!就算他約我明晚去看流星雨,我也會咬殺他的!」
「這…」阿諾德發現甚麼似的輕笑出聲,「希望他能平安活下來。」
孩子默默點頭道謝抱著喝完的牛奶瓶奔跑而去,阿諾德才徐徐轉過身來,用足以穿透樹籬的清楚音量慢慢説著。
「我剛結過帳了,你沒必要追來這裡。」
「我不是為了結帳來的。」
「喔?那你來的目的?」
阿諾德警覺起身,斯佩多可以感覺周圍空氣有如針刺聚集在皮膚上隱隱作痛,要是阿諾德就這樣打過來他要不要恢復身分應戰?還是裝無辜到底?
一個念頭突然劃過腦海,剛剛那個小孩,説他的對手約他看什麼來著?
「你知道嗎,明天晚上的流星雨?」
斯佩多拼命忍著笑意和被識破的擔憂,努力換取阿諾德遲疑著,有如尚未睡醒怔忪的瞬間。
「我聽說過這回事,但那值得你跑來?快走吧。」
「我是來替人傳話的,他約你明晚在這裡見面,不見不散。」
「我為何要答應?」
即將被拒絕的絕望感多久沒有感受過了?約阿諾德從來不是容易的事,但他會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達成任務。
「因為你也想見他。」
斯佩多幾乎是孤注一擲的說出這幾個字,坦白說他一點把握也沒有,阿諾德冷靜外表下還有當初的熱情?和他一樣翻攪的執念?
「不必了,我想見的人不在這裡。」
斯佩多的心跳默默失速,就像吹著又熱又潮的南風,頭昏腦脹卻又漸漸轉醒,他曉得阿諾德想見的人是誰。
他揮了揮手,報上明天見面的時間,瀟灑轉身就走,他有太多事得做,太多話要説,他需要安靜的夜晚沉澱琢磨,然後在滿天星斗的飛翔之下,告訴阿諾德,他剛剛才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