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的城市裡,人們忙著結束一天的工作,然而這裡的燈光卻從現在燦爛,此起彼落的鍵盤敲擊聲,帶著潮濕氣味的冷氣維持著冬天的溫度,刺眼的燈光落在每盞從未熄滅的螢幕上方,每個座位都像個孤獨運轉的星球。
阿勞迪剛開始是拒絕來網咖待著的,但這裡人來人往反而沒人注意到他,比起身邊無關緊要的的陌生人,還沒有拿到特殊卡的遊戲更重要。
剛開始阿勞迪是拒絕來網咖出任務的,但是眉頭深鎖的十代首領一亮出六道骸和雲雀恭彌前陣子堅持離群獨居出任務,結果兩人不知銷聲匿跡跑去哪裡,曠職不打緊,打緊的是他倆破壞的建築物修繕就已超出本年度預算。
在人群中出任務比較不會造成意外支出,特別是阿勞迪這樣理性的人,只要他願意配合。
阿勞迪面無表情接過了首領的任務說明,他不是很常融入人群,要是太過嘈雜可能會影響工作進度,但後來他發現完全是白操心,這裡沒有比電腦更重要的存在,淺金髮色臉色白皙穿著白色襯衫行走其走的他,就像隱形人間的天使。
如果結束這份任務之後要作什麼?
阿勞迪拿起畫得粗短的鉛筆,翻開手邊筆記本,越過一行又一行的秘密符號,寫下了洗個熱水澡兩個大字,順序排在好好吃頓飯和睡覺之後,他盯著那幾行字像是它們隨時會變形,應該去買瓶眼藥水才對,阿勞迪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到下次補充物資的購物時間得提點自己,電腦充斥著太多無用的訊息,除了傷眼睛的藍光之外有時也很妨礙心情愉快。
阿勞迪隨興點開了幾則新聞,對著標題露出幾不可見弧度的笑容。
越是大聲疾呼的標題越是言之無物,你應該知道的十件事和你還不知道的十件事究竟有何差異?為了心愛的人一定要看,如果沒有心愛的人該怎麼辦?經驗老到的他光看標題就能決定要不要點進去看完全文,即使是假新聞也能找出反制的真相。
這個世界上演著太多瘋狂的戲劇,作為一名清醒的旁觀者太困難,阿勞迪拿起多年前收藏的馬克杯啜飲熱茶,少了一只握把的馬克杯飄散著茶香,這大概是他保持著自我的一種標記,至於為什麼還留著這樣一樣杯子,則是他留給自己的故事。
他並不是很在意這次首領分配的資訊收集任務,關於某個有力家族會由誰勝出領袖,阿勞迪並不喜歡那兩個競爭者,在兩個爛掉的蘋果之間作抉擇,不管結果如何都令人沮喪,但重新分配的利害關係卻得從現在開始規劃經營,雖然收集資訊的過程瑣碎又無聊,但阿勞迪很喜歡獨處的時光,也喜歡從中窺看的眾生百態。
那些他沒機會經歷的人生,正在電流之海發著光等待他的觀看。
那些他從沒涉足的美景和情感事件,每分每秒都存在著。
抽離現實就能看見它的美感,阿勞迪記得斯佩多總是這麼說,當時他正練習著幻術,將平凡無奇的現實變成詼諧而逗趣的萬聖節,托著腮幫子安靜看著的阿勞迪是唯一的幸運觀眾,他始終記得那只不斷顫抖終於蒸發的南瓜怪,就跟斯佩多當時的笑容一樣可愛。
該死,他又想起了斯佩多。
阿勞迪想喝杯茶緩和情緒,才發現杯子已經空了,不知不覺喝掉了一杯熱茶,該起身走動一下,網咖的茶水間有扇窗戶能夠欣賞不被人珍視的千萬燈光夜景,他喜歡趁著泡茶的空檔看看底下的燦亮景緻。
斯佩多離這個世界夠遠了,他看到想要的美景了嗎?
阿勞迪輕嘆一口氣,不知是為自己整晚無用的搜尋,還是為了他們曾經的時光。
斯佩多過得還好嗎?
他的夜晚是擁抱孤單還是在人群中喧鬧?
阿勞迪捧著那只殘破的杯子,想起今晚是超級月亮,可惜有些雲飄了過來,但這仍然無損月光的美麗,夜風吹不進的玻璃窗裡,阿勞迪絲毫不知道他的髮絲映著月光,透著無可言喻的光澤,照進另一棟大樓的窗裡。
揉著眼睛從夢中轉醒的藍髮男人,不知不覺被這道光亮所吸引,靠在窗邊吹著風,托著腮幫子往下打量,王子巡視領地的囂張態度讓他不自覺勾起嘴角,在那裡的人怎麼會有這麼亮的髮色?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天使?
這裡好熱啊,和義大利的涼爽完全不同,前幾天六道骸和他通報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說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來了日本,他嘖了一聲切斷通話,真不希望竊喜的大叫被阿勞迪搜尋到。
怎麼能讓阿勞迪知道他後悔了呢。
阿勞迪會難過的。
斯佩多回到稍嫌雜亂的室內,當初落腳地點找的很倉促,剛好找到這裡,附近出入的份子有些複雜,但這對斯佩多並非缺點,路上晃蕩穿著搶眼的年輕人,哪有他的過去複雜?他可是把血腥罪惡都背在身上行走,活脫脫的負面教材。
在遇見阿勞迪之前他沒有想過自己也能忘卻從前,平靜生活,兩人坐在沙發兩側,安靜翻著書頁,或是為了一樣小事各持己見,直到他們真的走出門外大打一場,然後兩人倒在地上望著星星笑出聲。
那時候,一點小事都好開心。
然而,為了什麼才放棄那樣平靜的日子呢?
強大的彭格列?
更強大的他自己?
驀然風吹過斯佩多的瀏海,有些時間沒有仔細打理外表,髮絲已經過肩,氣質顯得更頹廢,好些日子沒有運用幻術了,總覺得身體有些僵硬,真是的,像個老頭子似的,樓下的整骨科醫生看起來不錯,下回扮成老爺爺去看看。
斯佩多端起杯子喝著溫水,從前老是大意不照顧身體,加上幻術對身體的腐蝕,近來越來越有種掙扎存活的滄桑感,但他不會跟任何人提這件事,只有偶然六道骸身體不舒服和他抱怨,他才會誠心實意的交流病中心得。
他還是不習慣藥物的影響,彷彿它們的能力遠遠超過服用的藥物,讓他認不清原來的自己,失去控制的感覺跟虛弱一樣難受。
在每個虛弱無法組織言語的時候,蜷伏在屋子一角的時候,連杯子都端不起來的時候,他曾經想過聯絡阿勞迪,想念靠在他身上的溫度,想念冰冷鳳眼默默看著他,走過來為他拉上毛毯,然後安靜握著他的手直到他睡去。
不覺得無聊嗎?困頓的斯佩多聽見自己這麼問。
等我們老了也是這樣吧。
阿勞迪的回答隨著翻動書頁的聲音傳來,斯佩多安靜閉上眼睛,這回答太美好了,他得在夢中溫習,僅僅只是如此,都讓他幸福的想笑出聲。
好久好久沒有作過一場好夢了,但每次回憶起從前都像重溫一場好夢。
斯佩多再度躺回床上,想像阿勞迪現在在作什麼呢?他應該在認真工作,從螢幕上千絲萬縷的資訊打撈出真正有用的幾則,再貫穿它們之間的因果關係,比任何人都確定也清楚世界的走向,真好啊,沉浸其中的成就感一定很棒,不像他每次使用幻術後有種電影播放員的空虛感。
他為世界製造了虛幻,而阿勞迪從其中拼湊出真實。
斯佩多閉上眼睛,阿勞迪最大的收獲,應該是拼湊出他像普通人一樣的日常面貌,而他最大的成就,就是在阿勞迪身邊體會真實的生活,普通戀人會如何度過週末,如何平分一份早餐,如何依偎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如何不著痕跡的加深羈絆。
那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情,不同時廝殺敵人的快意,也不同於冷眼旁觀的淡泊,而是真真切切為一個人湧動著所有思緒和感覺,這比幻術更加強烈的影響他。
阿勞迪要是知道他的不告而別是因為不適應自己的感情變化,會不會一股腦把所有手銬都丟出來?明明是孩子都能輕鬆表達的感情,為什麼比任何花言巧語都難以出口?因為那是再真實不過的感情?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會如此手足無措。
斯佩多睜開眼睛,和室內一角的觀葉植物對上,它病懨懨的,應該給它澆水吹風曬太陽的,這趟離開走得匆忙,很多生活用品都沒帶齊,斯佩多掙扎了一下決定到樓下超商去覓食,順便將植物搬到陽台上。
他的內心戲不過是阿勞迪飲落一杯熱茶的時間,當他搬動盆栽走到陽台時,恰巧讓阿勞迪冰藍鳳眼掃過一眼,不過蓬鬆的葉片和黑暗背光的陰暗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臉,僅僅只能看出一名身著大衣消瘦男子的身影。
阿勞迪不覺得有甚麼異樣,也許是晚歸的上班族正在給植物透氣,但植物落地的瞬間,在霓虹燈下閃動的青藍髮絲卻讓他莫名介意,隨後又告誡自己,現在是工作中,不能那麼容易被私人情緒左右。
他怎麼會如此思念斯佩多?比這更漫長的分別也發生過,那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辛苦,各自忙著手上的工作,時間飛快就過去了,現在工作也不比從前輕鬆,但因為斯佩多分心的機率提高不少,真是的。
阿勞迪不禁抿著嘴,不自覺的可愛雖然不適合工作努力的大人,但很適合談戀愛的大人。
他捧著喝到一半的熱茶回到座位上,短短時間留言增長的超乎預期,阿勞迪花了些時間爬梳不過是些茶餘飯後的猜想和閒聊,他又打開了雙方陣營的網站,沒有新消息宣布,看起來不會有太大的勝負變化。
趁現在去樓下補給物資好了,阿勞迪關上電腦,把手機放在風衣口裡,收束所有表情低頭通過網咖門口進入電梯,渾然不覺走道上開始有人潮聚集,有什麼正在網路深處掀起波濤。
而他有自己命運的浪潮要面對。
深夜時分的超商裡沒有太多顧客,阿勞迪走向飲料櫃,這時候該需要一些咖啡因度過剩下的夜晚,背後傳來自動門開啟的聲響,放鬆了警戒心在五光八門飲料罐裡挑選的阿勞迪,就這麼任飲料櫃的反光將臉龐映照在身後那雙湛藍眼眸裡。
阿勞迪?
他怎會在這裡?
難道這是其他幻術師的陷阱?
斯佩多眼神凶狠的掃過一遍店面,除了嚇得瑟瑟發抖的店員沒有其他陌生人,斯佩多不禁嘆了口氣,也許是他神經過敏,剛剛那個人也許是髮色染得很像的年輕人。
戴蒙?
不只喊他的人聲音驚恐,斯佩多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了,他應該清醒了才對,阿勞迪的聲音太過立體了,做夢才不會有這種音效!
戴蒙。
這次喊他的聲音沉穩多了,斯佩多仍然僵直著身體,真的是他!抓不好回應的速度和距離,他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阿勞迪?像同事寒暄,或著更為客氣的問候?
斯佩多眨眨眼睛,側過頭來和阿勞迪四目交接,一切的煩惱都化為烏有,還是那雙漂亮的鳳眼,還是那樣拘謹的表情,在他面前的仍然是往日的阿勞迪,比起追問下落的好奇心,更多的是無法出口的擔心,像他這般容易決絕的個性不知又做出什麼事,是否又忘了好好照顧自己。
嗨,斯佩多用手攏了攏蓄長的瀏海,發出微弱但確實的善意,超商裡的空調很強,直到此刻他才驚覺需要踏實的溫暖,像阿勞迪遞過來的罐裝熱飲。
他們靠在店內櫥窗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阿勞迪應該是來出任務的,不會多談自己的事,而他為了保守秘密更是一個字都沒有提,營造巧遇的氣氛對他輕而易舉。
「這個看起來不錯。」
「是嗎?那我也拿一包好了。」
「兩包有優惠,你還想買什麼?我剛好有大鈔可以一起付,我需要零錢。」
「你會待很久?」
「很快就結束了。」
阿勞迪的腳步停了下來,和斯佩多的距離縮短到並肩,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這時候他該做點什麼吧,否則如何對得起阿勞迪在身邊的幸福感。
斯佩多以彆扭的單手姿勢拎起了購物籃,並且短暫碰觸阿勞迪的指尖,他很確信阿勞迪的目光頓時閃過一絲驚訝,旋即恢復鎮定。
太好了,他仍然有讓阿勞迪心緒波動的資格。
阿勞迪看著他,目光沒有任何偏移和心虛,任斯佩多的身影映在眼眸裡,突然想起剛剛的畫面,一時為了緩和氣氛就提起剛剛看見的場景。
「剛剛我看到隔壁大樓陽台上有個身影,和你有幾分像,沒想到這下就遇見你,好巧。」
那真的是我啊!
斯佩多忍著想大笑的心情,感受這一刻,阿勞迪仍然掛念著他,雖然沒有任何花俏強烈的表達,光是這幾句就夠了。不說點什麼可不行啊,義大利男人的浪漫天賦督促他也說點什麼。
就趁這個時候透露一些自己的心情,無妨。
「其實我剛剛也在大樓邊上看見了,一個和你好像的人,我告訴自己那人是你,」斯佩多停頓了片刻,眼神勇敢望著他無法定義的唯一存在,「因為你太常在我心裡了。」
阿勞迪驚訝的表情讓斯佩多樂壞了,他終於笑出聲,這些日子的莫名愁緒和鑽牛角尖都化為烏有。
就像黑夜裡第一盞燈亮起,從此每個夜晚都有萬家燈火的燦爛。
他們走到附近的公園裡分享熱食,偶爾沉默著分享黑暗裡的陪伴,他們記得太多了,根本無法在一個夜晚傾訴,他們只是安靜的待在彼此身邊,全然不顧世界翻天覆地的變化,家族勢力如何一夜傾斜,沒有阿勞迪把關,甚至導致了情資全數錯估的後果。
「阿勞迪那一晚大概是碰見了斯佩多吧。」
首領拿著兩人出差請款單據,眼神死死盯著機票和發票,這兩人未免也太巧碰上了,網咖是誰介紹的?竟然能讓一群阿宅完全不對高顏質的阿勞迪驚呼出聲?斯佩多落腳的地方是哪裡找的?倉促出走居然能住得離阿勞迪那麼近?
大概是某兩個小子搞的好事,但斯佩多和阿勞迪相遇就是他們的運氣了。
首領對著兩人仍然空著的座位露出微笑,情資錯誤也沒甚麼太大關係,應變措施早就做好了,情感方向不要錯誤才是重要的。
下次讓他們買些什麼伴手禮回來好呢,首領打開塑膠袋裡的超商零嘴點心,一個人吃了起來,這糖,好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