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六道骸。今年十五歳。正準備去拜訪住在深山裡的阿勞迪。他是我的誰?是介於爺爺和奶奶之間的存在,別人不懂沒關係,我和恭彌懂就好。
雖然旅途漫長,坐火車一點都不無聊,因為我把恭彌一起拖來了,我好不容易遊説他讓保鑣們回家度假,他們也得回去探望他們的家人,恭彌一開始是拒絶的,不過你們可以再回頭看看第一句,大聲念出來。
我是六道骸。
恭彌那點小倔強小脾氣,我怎可能對付不了?
雖然被恭彌打鬥的傷口直到現在還隱隱作痛,不過他被我咬傷的頸子也一片紅腫,我並不覺得自己輸了,但我知道恭彌不是因為打不過我才答應一起去的,他本來準備趁假期大賺一筆,至於怎麼賺他不肯透露,但對金錢觀念精明得緊的恭彌而言,願意放棄利益必然是因為有更大的利益,或是更深層的理由。
我知道恭彌也想去的,只是他不慣於流露感情,要恭彌湊在話筒邊説句「我想你了」根本不可能,他更願意打錢給阿勞迪,這不是溫情與否的是非題,這叫做個人風格,如果是我,就會在阿勞迪跟前陪著笑臉説説這半年在學校聽到的笑話,有多少人喊我骸大人,有多少人自願當我的部下,然後在恭彌亮拐的同時安靜無聲。
阿勞迪從來不打斷我的胡言亂語,總是安靜傾聽並且浮現懷念的表情,我知道某些角度看起來我神似他心裡想的那個人,雖然阿勞迪都不提,我也知道他有多麼需要一個能窺見往日的微小管道,溫習從前感受過的那種幸福。
好啦,我和恭彌畢竟難得一起出遊了,還是講點開心的吧!
我喜歡在車窗上光是好看也不足形容恭彌的側臉,喜歡高價又缺乏營養的鐵路便當,喜歡出遊路上平凡卻看來新奇的景色,喜歡逃逸出日常的歡快氣氛,最重要的是等會就能見到阿勞迪,許久不見的阿勞迪還好嗎?沒有人在身邊張羅食物,有沒有準時吃飯?
但擔心也沒有用,還是等見面再説。
恭彌那個隨身小包包裡的財富足以買下阿勞迪居住的山林,帶阿勞迪吃幾頓好的沒問題。
阿勞迪筆直的灰色風衣身影是寒愴小車站最大的亮點,髮絲燦亮的色彩,提醒我們今天是難得的冬日晴天。
我提著我和恭彌的行李,讓恭彌先一步奔向阿勞迪,我喜歡恭彌坦率的一面,哪怕是擲拐和阿勞迪交手也好,如果冰塊互相撞擊能燃起火焰大概就是他倆切磋的場景。恭彌長得高些了力氣也大了些,但還不是阿勞迪的對手,三兩下屈於下風,阿勞迪撫摸恭彌汗濕的黑髮,一個字也不説的兩人和平牽起手走向阿勞迪的座車。
只剩我掄著兩只大行李箱跌跌撞撞跟在他倆身後,我有些遺憾沒有人牽住我的手,但我卻深刻記得那是怎樣的溫暖。
那傢伙到底跑去哪?
丟下我們一個人去逍遙了?
恭彌要我不提那個人的名字,就像故事裡的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王,雖然沒人提及,每個人都知道他確實存在,因為他把悲傷留給我們。
向來不肯鬆口讓我們多吃零食的阿勞迪終於答應回家途中會讓我們買完補給品,不管買多少巧克力都沒關係,難得的假期要我們多多放鬆,聽他這麼説我除了恭敬從命沒有更好的致意方法。
我抱著一大袋巧克力和微波就能食用的漢堡心滿意足離開大賣場,隨著阿勞迪平穩車速穿越一大段曲折山路,在我快要睡著倒在恭彌肩上被打的前一秒,終於達到阿勞迪所住的山林小屋。
他們總説已經退休了,不願被人打擾所以隱居在此,我的想法沒有那麼消極,事情也能換個角度想,他們在這裡守護著某種事物,可能是不願被提起的從前,想用己力守護的人們(那之中是否也有我和恭彌),恭彌比較直接。
「也許他們只是想找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可以每晚親熱。」
這裡雖然家具簡單但水電供應毫不含糊,網路速度也快得飛起,我想是阿勞迪的功勞,但挑選地點則是斯佩多的主意,這裡雖然偏僻,遇到起霧的日子,風景美得像圖畫,但我更喜歡晴朗的夜空,有點冷也無所謂,樹林山影交疊滿天星光的夜晚,我們會撿些樹枝,在屋外生個小火堆,阿勞迪幫我們烤棉花糖,泡三杯熱可可,我們披著毛毯坐在星空下聊天。
「小心燙。」
阿勞迪仔細測量過飲品溫度,把熱可可端給我和恭彌,也許是平時阿勞迪板著臉慣了,溫柔的時候特別戳心,我接過馬克杯還有些手抖,恭彌老神在在的接過黃色小鳥圖案的馬克杯,聽我説唱俱佳的分享學校生活,哈哈哈等本大爺長大很快就能統治黑曜中學啦!!
「就憑你?並盛現在已經是我的了。」
恭彌相當不以為然的看著我,但阿勞迪眼神比恭彌更犀利深沉,我曉得那就是大人的滄桑。
「就憑你們?征服世界很累的。」
「我們和斯佩多又不一樣。」
話一下沒收住就衝出口了,恭彌冷冷看著我,我錯了我錯了別把我從山崖上推下去!
我腦子進水了!!恭彌別打我啊!!!
「算了,沒關係,你們以後就懂了。」
阿勞迪面無表情的忽略我剛才喊出的名字,他還以為我們沒看見他動搖倉皇的眼神,我跟恭彌使個眼神,大人也是會痛的,只是他們比較會忍耐。
我若無其事的緩和氣氛,和恭彌早早溜上床去,阿勞迪在深夜還有工作得作,白天還要照顧我們,明天得起早準備早餐,就像斯佩多還在的時候一樣。
斯佩多總説阿勞迪熬夜太晚,要我們主動分攤家事雜務,雖然大部分阿勞迪熬夜的原因都是他(恭彌説我透露太多細節就死定了),想起斯佩多總是輕描淡寫打發我去代理他該做的家務,心上總是一顫,他從那麼久以前就計畫著要離開?
在我們還在他身邊的時候?在幸福笑容背後,一個人琢磨著悲苦的心思。
我和恭彌心事重重,整晚睡不好,不知到了深夜幾點,恭彌惡狠狠掐了我的肩膀一把,把我從被埋在鳳梨田裡只露出頭部的惡夢喚醒。
「屋裡有人。」
「要突破阿勞迪的保全系統難如登天,不可能的,也許是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你不相信我?」
能聽見樹葉掉落的恭彌都這麼説了,我只能輕巧跳下床,和他一起下樓一探究竟,阿勞迪從臥房探出頭來,顯然是被我倆的脚步聲驚動了。
「你們怎麼了?睡不好?」
「我口渴,下樓倒杯水。」
恭彌搶先答話,我還以為他會提到怪異聲響要阿勞迪多加提防,我也能理解恭彌的做法,他不願讓阿勞迪有斯佩多回來了的錯覺。
只是聲響,無法證明什麼。
阿勞迪點點頭,臥房的門再度闔上,恭彌拿了個杯子倒了水,若有所思看著窗外,我們都希望斯佩多突如其來的出現,哪怕是以驚嚇我們的方式。
「斯佩多那老頭可真折騰人,走遠了也還留在我們心裡。」
「我沒辦法找到他,你那邊的人有消息?」
「他參加的是秘密任務,就連阿勞迪都找不到他。」
恭彌想了會,鳳眼裡滿是認真。
「明天你讓阿勞迪帶你多買些零食,爭取點時間,我來找屋裡的監視影像。」
為了不讓全家團聚的歡樂氣氛急轉成恐怖片,我第二天起了大早帶著笑臉去敲阿勞迪的門,照著恭彌的演技指導順利將阿勞迪帶出屋,返家後恭彌神情淡漠,難道真是他的幻覺?不祥的預感在心裡升起。
「是我弄錯了,根本沒人。」
恭彌的回答完全出乎我意料,我只能保持沉默,安靜的三人晚餐充滿壓迫感,不是每頓晚餐都有星光照耀,如果我們四人能像一家人一樣多好,我由不得任性的這麼想。
阿勞迪不知道我的内心如何翻湧,眼神好幾次飄過我頭頂又飄了回去,我知道阿勞迪又想起了斯佩多,恭彌也想著斯佩多。
好啊,這裡每個人都想著你呢老傢伙。我不由得激動起來,我得做些什麼恢復冷靜,如果這樣三個人的幸福是虛像,那就讓它在此刻破滅。
某種奇妙的本能反應促使我將身子往前傾,靠在阿勞迪肩上,並且明目張膽把手掌往阿勞迪手掌挪動,當我的手指和阿勞迪緊握的時候,除了十指交握的溫暖,我也感覺到整間飯廳的氧氣都被抽乾的冰冷。
恭彌鐵青著臉,放下了餐具就要來打我,阿勞迪驚慌的想要抽開手,卻被我緊握著逃不開,除非他和恭彌一起打我,這的確有可能,於是我決定先發制人,將空的另一手摟上阿勞迪的腰,恭彌的怒吼還沒傳來,我的手掌已經傳來陣陣刺痛。
我望著落在地面的撲克牌,黑桃圖案和沾血的外緣非常相襯,阿勞迪的表情就像看到傳説中的鬼魂出現,臉色蒼白連站都站不起來,説不出一個字。
我輕笑著起身,撿起撲克牌,睥睨四周,餐桌後方牆面細微裂縫,能感覺有風流動,喔呀,原來尋找的一直在我們身邊,我朗聲高喊。
「你以為這樣就是對大家好?我們來打一場如何?」
恭彌一副你幹嘛搶我台詞的表情,最終還是乖乖將拐子收起,任我一時衝動,太多話語無法表達的時候還是打一場才能紓緩困惑不平的情緒。
「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
斯佩多乾澀的聲音從牆内升起,像遲到的大牌明星出現在舞台中心領受所有人注意力,他低垂著眼避開阿勞迪的視線,努力壓抑感情的樣子讓我的怒氣更加熾烈。
「你每天看著我們心裡掛念著你,覺得很開心是嗎?」
斯佩多搖搖頭,越過我的憤怒直接走向阿勞迪,阿勞迪搶先一步擺擺手,「別説了。」
「如果我不説,他們也許以為那只是好玩,不知道要犧牲甚麼代價。」
斯佩多口氣蒼涼,我真怕這時候的他,感覺深沉而遙遠,不再是我們可以恣意撒嬌的親人,屬於一段不再提起的過去,他們特地搬到深山過著原始人般的生活必然有他們的原因,不管是為了逃避從前也好,遙想未來也好,只願他們好好珍惜現在。
不用讓阿勞迪皺著眉頭心懷不忍的現在。
斯佩多撩開掉在前額的瀏海,他看來頗為憔悴,鬍渣也沒處理好,不管他棲身在什麼地方,必定過得很不舒服。「現在説任務有多難搞,我得遷就犧牲什麼,在你們看來都是大人為自己找的藉口,你想打就打吧。」
恭彌冷冷抛來一句:「的確沒人比你更適合當沙包。」
我咂了聲嘴,擺開對戰架式,恭彌和阿勞迪幾乎是同時出手,斯佩多搶先一步用手臂撈起我扛在肩上,飛快閃入牆内,把他們兩人擋在其外。
「等等!!放我下來!!」
「被他們逮到可有我們受的!」
「我才不是受!!」
「你這小子這話在哪學的!?」
「別管了快跑!!!」
我真替一次點燃兩座火藥庫的斯佩多感到憂心,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後果,他該怎麼復原之前的生活?
「小子,我有話想跟你説。」
牆内通道逐漸開展,他見我情緒平緩,以甩下麻布袋的力道將我從肩上放下,我鎮定打量周遭,斯佩多小心擰開偽裝良好的門鎖,扭亮燈光,這裡要説是英雄片裡的秘密基地都不為過,閃爍的電腦螢幕,不斷滾動的訊息,在不同城市的空照圖,除此之外比囚房好不到哪去。
或許我真的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在斯佩多和阿勞迪的生活裡,我只是短暫假期裡的過客,但既然我被捲進來了,我可不能當做什麼也不知情的離開。
「不管你在進行什麼秘密任務,都不要讓我知道。」
我摀住了耳朵,阻止斯佩多的有意洩漏,我不想聽他像交代後事般和我説話,也不需要他認罪般的懺悔,他唯一需要負責的人,只有在他身邊守護的阿勞迪。
「我不是要讓你為難的,小子,有一天你想靜一靜的時候,你可以到這裡來。」
「來了我也不會用。」
「我教你啊。」
我雙手一攤肩膀一聳,斯佩多立刻敞著笑臉按住我的肩膀,有人這樣推銷秘密基地的!?
「你看看噢,這是鎖定在義大利的衛星,看到葡萄園了?」
「天哪!!這衛星解析度也太高了!還可以看見園裡的農夫染著紅髮!!」
「那頭紅髮是天生的,G始終都是那樣顯眼,再來看看在日本的這個畫面,這個笑起來很暖的金髮男子看見了?」
「他身後那麼大一群黑衣人誰看不見?等等這要怎麼切換畫面?」
斯佩多很快將操作要領説了一遍,帶我看過了其他衛星傳遞的畫面,所以我知道了他們的存在,朝利雨月,藍寶,納可爾,他們曾是並肩作戰的好友,即便擁有不同的生活,斯佩多仍然在遙遠的螢幕上關心著他們。
我能想像斯佩多之所以要託付這裡給我的理由。
但我不是他所期待的那個人。
「你把這裡交給恭彌,他可以幫你關心老友還可以順便炒股,他會很樂意的。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
斯佩多一掠而過的眼神嚇住了我,他沒忍住吼了出來。
「你到現在還沒放棄復仇的念頭?」
「怎麼可能放棄!!你放棄過嗎!?」
我和斯佩多有太多經歷和情緒是互通的,此刻緊握拳頭的我們看起來像互相平行的鏡像,我嘗試用我的心防抵擋他的溫情,我才看過了星空喝了阿勞迪泡的熱可可和恭彌生活在一起,我不想再面對被仇恨束縛的自己。
面對阿勞迪的溫柔,在仇恨和寬恕間的拉扯就會更疼痛,阿勞迪明白這點,所以他付出了所有陪伴著斯佩多,斯佩多看著這些影像,希望自己能看清現實,他做過的罪孽都發生過,命運也來追討過了,這裡是他飽受風浪的心能得到寧靜的堡壘。
所以他要將這裡留給我。
把平靜過日子的想望留給我。
我該怎麼面對這個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卻又視我為親人的傢伙?
我能發自内心的,像個普通晚輩一樣愛他嗎?
那麼阿勞迪呢?斯佩多到底怎麼想的?
「你打算放著阿勞迪多久?我和恭彌可不能每天陪著他。」
「我每天都回去看他,被雲雀那小子聽見了動靜。」
我驚呆了,我簡直不知如何描述這兩人之間的關係,阿勞迪苦苦尋找的斯佩多竟然每天都在家裡晃來晃去連一聲都不吭的看著他獨自承受生活的重量?
「你太過分了。」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顫抖著,曾經以為我可以對抗最殘酷最黑暗的人性,誰知拐彎抹角的細微溫柔就能把我擊倒。
「我知道。」
「你有本事就這樣藏一輩子。」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你知道我做得到。要不是你做了多餘的事,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你!」
斯佩多皺起眉頭,從口袋裡撈出一把撲克牌,把我放在身上的那張染血撲克牌放回去,每個人都有不能被碰觸的地雷,如果有人敢勾搭恭彌,我會比斯佩多反應更激動。
「小子,我做錯的事情太多了,可我只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認識阿勞迪,我能説的只有這麼多,你懂或不懂都無所謂。」
「你的人生還可以做更多對的事。你的藏身之處遲早會被發現,考慮一下回到阿勞迪身邊?」
「我不答應。」
阿勞迪和恭彌連袂出現,他很熟練和斯佩多你追我趕的遊戲,甚至游刃有餘的隔著距離喊起話來。
「你真以為能從我眼皮下逃開?」
「在法國那次你沒忘吧?」
「那次不算!你甚麼時候收買我手下給你情報?」
難得看冷靜的阿勞迪漲著臉不服輸的模樣,能讓阿勞迪體會失敗懊惱的這世上只有斯佩多。
斯佩多比了噓的手勢,要我保守秘密,轉身笑容滿面毫不避諱將阿勞迪抱在懷裡。
「怕什麼呢?我不是在這裡嗎?我不會走的。」
「你説謊。」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的阿勞迪,逆光裡他的容顏模糊得像滴淚水,沁進斯佩多的肩頭和懷抱。
那晚我跟雲雀互毆得很晚,毀損了一座老舊的穀倉,但斯佩多説沒關係,我知道這個倔強的老頭除了阿勞迪,其實甚麼都不在乎的。
必須補充一下,那天深夜我的確聽到了些兒少不宜的動靜,關於他們住在這裡的原因,恭彌説得一點沒錯,可我不想就這麼承認恭彌是對的。
我擦了擦嘴角血跡,摟住恭彌的肩,「別管那些聲響,我們出去看星星吧。」
Fin.
給毛熊的生賀以及CWT42支持大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