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從你的畫看見你的內心世界。」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不需要動筆成畫我就能確定我內心世界是什麼樣子:圖畫的背景是教室,右邊是趴在桌上補眠的水澄,左邊是低著頭用鉛筆畫著草稿的阿燃,正中間的我一臉困乏的盯著黑板,連一個圓都畫不好。
整張圖底色是灰白的,透著一些水黴。
我不睏,只是覺得很累。
台上的老師嘆了口氣。
底下睡成一片的學生讓他的內心世界充滿無奈。
跟前幾天熱鬧非凡有如一鍋滾燙開水炸開的同人場比起來,學校簡直是一灘死水,我不得不用些想像力保持清醒,在老師轉身寫黑板的時候想像其他兩人的內心世界。
水澄的內心世界是許多動漫萌女角圍著他臉紅大喊「哼!我才不在意你呢!!」
阿燃的內心世界是他坐在星星森林的入口揮手作出王子式的招呼:「妳們好。」
也許他們就是因為太過特別了,才會覺得待在平凡的我身邊很安心,他們不需要去設想下一次的繪畫主題,也不需要有沉重的得失心,面對我不需要想起畫畫帶給他們的煎熬和歡喜,他們只需要做自己,當一個天真任性的孩子。
容易快樂的孩子。
我無法表達我有多麼喜歡他們專心畫畫,或是隨口閒聊的時候,他們適合比學生更偉大的身份,適合比考試更有趣的目標。
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得按部就班的長大。
下課鐘喚醒了補眠的水澄,他揉了揉眼睛,沒戴眼鏡的他看起來更加清秀稚氣,害我好幾次想到來攤上的頭髮蓬軟棉花糖髮型妹子(就叫她棉花糖吧)說過她以為水澄是女生,害我有點心虛不敢直視水澄。
讓我心虛的不是水澄有女性化纖細的一面,會影響我對水澄的觀感,而是每天朝夕相處的我,居然不如網路上的讀者或朋友了解他更多,這讓我沮喪。
我們真是每天同甘共苦的朋友!?
我也知道,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這就跟其他青春期的煩惱一樣,只是當下怎麼也無法從心上挪開,過了幾天煙消雲散。
我知道只是自己為難自己,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我多希望自己是個有用的朋友,不能和他們一起在畫布上奔馳,至少能成為他們生活中的力量,幫忙寫作業,考前幫他們整理考古題,中午一起吃著油膩乏味的便當,偶爾吃阿燃家的鹹酥雞當點心.。
不知道他們需不需要我的多心。
總之這段奮鬥期,我會加油扮演好我的角色。
我趁水澄打著哈欠無意識考慮午餐吃啥的空檔轉向阿燃的方向,他剛好畫好了一只新人設,得意洋洋拎起紙張向我展示滿意的成果,是個長了羊角的少女,穿著時尚秀才會穿的奇怪衣服,很有阿燃的風格。
自從那次在電話裡被我激勵要好好努力,當水澄的對手,阿燃就像進入了燃燒狀態,把握住每個空檔作不同的嘗試。
水澄已經找到了專屬於他的道路,阿燃刻不容緩想追趕進度,離自己的內心更近一點,只要找到渴望的目標就能低頭努力是優點,我很羨慕能夠為了興趣愛好燃燒的他們,因為我對很多事都是冷眼旁觀的抽離狀態。
這陣子阿燃的心情比從前好了很多,放學之後很少跟路邊等候的女同學哈啦,只是微微點頭就閃了過去,就像巡視屬地莊園森林的貴族巧妙閃躲路上的野兔,女同學知道沒辦法得到阿燃燦爛的笑容問候,就像入冬的生物逐漸消失蹤影。
進入熱情狀態的阿燃也引起水澄的注意,其實教室裡的大家都注意到了,但對突然改變的同伴,大家也只能說些不著邊際的讚美,非洲的動物要怎麼理解掠過天邊的流星?
當然阿燃不是流星,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唉唷都是阿燃!都是他說什麼我可以寫文案,害我從那天就特別注意遣詞用語,我不會畫畫,也有其他能做的事。
話說回來,「對自己保持信心」和「中二」的差距在哪裡?我始終弄不懂。
「最近很拼啊。」
阿燃前往福利社的空檔,水澄滑著手機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雖然沒有具體說的是誰,我早就心知肚明,他跟那些傲嬌角色相處久了,作風也被老婆們影響了,他很在意阿燃的進度如何,只是好強拉不下臉。
算了,好人做到底。
我緊繃著臉,深怕下一秒就會大笑出聲,希望我的演技不要太差。
「阿燃的狀況不錯,我剛看過他的塗鴉。」
「塗鴉怎能算數?你看過他更認真的作品??」
「沒有,你想看可以自己去跟他拿啊!又不是不認識!」
水澄沉默片刻,仍然搖搖頭說不必了,他只是好奇而已,我嘆了口氣,這兩人的關係要到哪一天才能好轉?他們的距離只隔著我的座位,明明心眼都在放在對方和對方的作品上,為什麼就是過不了自己那道坎?
既然我鼓勵了阿燃,也應該鼓勵水澄,這才公平。
「我說你啊,心胸寬大點!」
「我又不是因為嫉妒他的才華!我一直很喜歡阿燃的畫。」
天哪!水澄居然這麼坦誠!?看他一臉認真我都不好意思吐槽,如果真是這樣,互相鼓勵不是很好嗎?沒有必要分出黑白分明的道理啊!?
「既然不是討厭他,那何不說個清楚!阿燃知道你的新刊完售……」
「你說什麼!?他怎麼知道!?」
糟了!聊得太放鬆結果一下子就說出口了,阿燃雖然沒有交代我保密,但是我和阿燃私下聯絡的事就曝光了,雖然水澄也明白我們一定會有來往的,坐得這麼近也不講句話是哪招?我跟阿燃又無冤無仇!
冷汗直冒的我隨口編了個理由。
「阿燃看你很開心的樣子,就來問我你擺攤反應如何,我就說你都完售啦!」
「是這樣嗎……」
水澄擔心的情緒完全掩飾不了,眉頭緊皺,他大概在猜想阿燃是不是看過他的網站,但他也不好就這麼問出口,顯得他太自大,而且隱約透露出他希望阿燃關心著他,我可以想像在我們這個年紀要表達感情有多麼不容易。
大概是因為我是個直線思考的人,沒辦法像早熟的水澄考慮那麼多。
「阿燃準備得怎麼樣了?看起來好像要投稿?」
「他說只是畫著開心,沒有想投稿。」
「他就是這樣……」
「「唉。」」
水澄托著臉頰,轉動著鉛筆,和我目光相接,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擁有別人羨慕的才華,本人卻毫不在意的將它揮灑在課本或塗鴉本上,從來不掛心比賽,也不熱衷投稿,就像擁有一座別人都到不了的星球。
「上次老師說的美術比賽,我要讓阿燃去參加。」
「為什麼?你不是很想證明你的能力?」
我記得水澄還是自告奮勇去報名的,惹得阿燃不太高興。
「家裡有點事情,我最近不太有心情去想比賽主題,阿燃比我更適合參加,本來當初就是為了他才接下來的。」
話題是怎麼進行到這裡的?我的下巴好像因為過度驚訝而脫落了。
我嘗試把下巴闔上,努力想釐清水澄的用意。
「我不懂,你自告奮勇參加美術比賽跟阿燃有什麼關係?」
水澄緩緩放下手中的素描本,將目光轉向我,那目光中有說不出的溫柔。
「我和阿燃都不是勤勞的人,如果是被指派任務才去參加比賽,剛開始會很得意受到肯定,隨著比賽日期越來越近,只會感覺煩躁而已,最後就隨便做做交差了事,如果是從別人手上得來的機會,那種緊張感跟喜悅不一樣,會因此全力以赴。」
我的下巴如果終生癱瘓,我一定要找水澄算帳!
他大費周章只是為了讓阿燃充滿動力的畫畫?
「我說水澄,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直接告訴阿燃你的想法?一切都會簡單很多。」
「你覺得他是會聽別人勸告的人嗎?」
水澄朝眼鏡呵出熱氣,用美少女圖案的眼鏡布小心擦拭眼鏡,眼神漸漸飄向了抽屜裡的漫畫,算算時間阿燃該回來了,我和水澄的對談也告一段落,我能理解水澄的用意,但阿燃的反應真能如水澄預料的?
阿燃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滿臉黑氣,連平時愛朝他笑的女同學都趕緊閃邊讓路,我還以為是他沒搶到想要的午餐,看他悶著頭咬著麵包喝著飲料,有種不祥預感襲上心頭。
我朝他眨眨眼,湊近他身邊壓低聲音,想問個水落石出,阿燃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用水澄看不見的角度晃動,讓我看見上面的網頁。
這是什麼?
我湊近阿燃光亮的手機螢幕努力看清楚,是個拍賣網頁,上面標示著熱門商品的星星不斷閃動著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的目光往下移動,要不是阿燃用力按著我肩膀吩咐我放輕鬆,我可能會把能夠想到的髒話都飆出來。
水澄的本子被放在五顏六色欠缺美感的網頁上拍賣!
簽名版還多了一百塊!!
這是怎麼回事??
水澄這幾天都在補眠,而且我當場確認過紙箱裡已經一本都沒有,紙箱都丟在場內回收了,本子不可能是從水澄手上流出來的,如果上網拍賣比我們去擺攤累得快死都輕鬆容易還能大撈一筆,那為什麼還要去擺攤呢?
還不都是為了對角色的愛!!